就第一印象而言,施廷芬对赵千栋的印象很不错,这是毋庸置疑的,在他看来,自己不远万里来接触的这个中国人,同时,也是他今生第一次真正深入接触的中国人,既不缺乏绅士风度,又相当的慷慨大气,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这个人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开阔胸怀。不说别的,就单单是他在针对内燃机设计图这件事的态度上,便可以看出以上这些性格特点来。
而对于赵千栋来说呢,在他的眼睛里,施廷芬则是一个堪称正直,同时还没有太多心机的年轻人,试想,如果这份设计图纸落到另一个洋人的手里,那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毫无疑问,对方肯定会毫不犹豫、想方设法的将这一款内燃机设计方案窃为己有,而绝不会像施廷芬一样,选择与他赵千栋这个最初设计者合作。
合作?
没错,就是合作。
在经过了长时间的交谈与试探之后,对钱财没有多大兴趣却更加关注名声的施廷芬与对名声没有任何兴趣却只关注钱财的赵千栋,最终达成了初步的协商意见。
让赵千栋万万想不到的是,就在百多年前的清末时期,德国人的商业市场已经可以算是基本的成形了,按照施廷芬的说法,他所设计的这种内燃机结构,作为一种仅仅成型与图纸之上的设计技术,它要想真正成型得出成品,还需要走很多的过程,而在这其中,技术专利的申请便是第一步。
现如今,国际上还没有统一的专利保障制度,在欧洲各国,几乎都有各自国家所准行的专利权,而在这其中,德意志帝国自然也有他们自己的专利法规。至于说这个专利权怎么去申请,其实也简单的很,按照施廷芬的说法,他将会先把这份设计的可行性论文,发布到由慕尼黑工业大学主办的工业学报上去,而后,再以这份论文为基础,向帝国申请专利权。
当然啦,作为一个大清帝国.的人,赵千栋这个真正的技术设计者,是不可能以他自己的身份收获这项专利的,故而,施廷芬本人将会以设计者的身份出现,将这份专利权收入他的口袋。
毫无疑问,从这一点上看,赵千栋.绝对是吃了大亏的,可话说回来,这个亏他现在还是非吃不可的,不然的话,他甚至无法从中得到任何一点利益。
在拿到这份专利权之后,施廷.芬将会通过他自身的背景关系,在德意志帝国内寻找相应的机械制造厂商,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份设计的样机拿出来,同时,他也将负担起将这种样机推向具体实用的全部工作。至于说赵千栋能够从中获得的收益,则是该项技术今后所能产生全部收益的百分之五十——说白了,就是他什么事情都不用去做,只等着收钱就行,当然,前提是这个施廷芬必须讲信用,否则的话,他到最后还只能是充当一个冤大头的角色。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这一份图纸,赵千栋等于是白.白拿出去的,他现在全部的收益,都只能依托在施廷芬这个合作者,不会坑他的前提之上。不过赵千栋本人现在看来,并不是十分关注这件事,在他的眼里,只要他的合作者能够从中受益,并且在德国国内混出一片天地来,那这笔投资就算是千值万值了,前世的时候,他便知道人际关系网络的重要性,而到了这一世上,他的这种观点同样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施廷芬的突兀出现,令赵千栋的事业似乎又进入.了另一片天地,正如他所构想的那样,这个看上去还想当面嫩的年轻人,对他今后的宏图大业的确有了莫大的帮助,当然,这些还是后话,显然作为真正的当事人,赵千栋对此还一无所知。
在于赵千栋商谈完了内燃机的事情之后,施廷.芬喜滋滋的离去,对他来说,这次的金州之行真可谓是收获颇丰,也许是为了庆祝,亦或是表达一份对赵千栋的谢意,他提出在金州城内找一处不错的酒楼请吃饭。不过他的这份提议,最终还是被赵千栋的给拒绝了,毕竟他这个金州同知不是白做的,平日里要处理的事务众多。
“公子,婢子该死。”
前脚送走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的施廷芬,赵千栋一转回后堂,便看到面色苍白的萱彩垂头跪在堂下,那一脸既有内疚又分外忐忑绝望的表情,着实令人感觉不忍。
说真的,如果不是自己处在了现在这个身份地位之上,赵千栋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扶她起来,而后好生劝慰一番。但是现如今,他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虽然他本人对这年头的繁文缛节、规条礼法颇是不以为然,但正所谓入境随俗,作为一个生活在这年代里的人,他就不能不按照这年月里的规矩来办事。不然的话,一则他不足以给自己立威,二则,萱彩姐妹两若是不由此受到一番惩戒,她们的心里恐怕也不会感觉多么舒服,自今而后,这件事将会成为她们心头的一个不解之结。
“知道该死,那便是知道你所犯之错何在了?”面色陈冷的走到堂前坐下,赵千栋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盏,一手xian起杯盖,一边在杯口上不紧不慢的研磨着,一边说道。
“是,婢子知道,”萱彩跪在地上,头也不抬的说道,“婢子但求公子责罚,不过此事妹妹萱娥并不知情,尚请公子莫要迁怒于她。”
“你倒是很懂得体恤与她,”抿了一口杯中已经微凉的茶水,赵千栋面无表情的说道,“无怪乎人常说,姐妹同心,姐妹同心,看来你们二人果然是心意相通......”
“不,公子,”萱彩自然听得出这话里的意思,要是按照这种姐妹同心的说法,她做了什么事,妹妹哪还有不知情的道理?至不济了,她也得背上一个知情不报的过错。
“此事妹妹端的是还不知情,”萱彩惶急的解释道,“公子阖当记得,在天津府的时候,婢子那一日为您收拾图纸,妹妹并未在身侧,而后......”
“你也不用为她解释了,”打断她的话头,赵千栋将手中杯盏重重的放在身边桌子上,说道,“既然你要担下这全数的罪责,我便如了你的心意,萱娥之事,我可不去追究,但你......你可知道自己应该领受何等责罚?”
“婢子听凭公子发落,无论如何曲处,婢子尽皆毫无怨言。”萱彩轻声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与你做主,”赵千栋想了想,说道,“你有两个选择,其一,明日,我便为你安排船只,你带了萱娥回转天津,重新去为那赛夫人效命,自今而后,你我之间再无任何瓜葛。其二,如果你还想留下,那便须得领受我赵家家法,这鞭笞一百,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免拖的了。你可仔细想想,究竟作何选择。”
“回公子,婢子愿领鞭笞,”在听到赵千栋说让自己回转天津的时候,萱彩的身子一颤,而待得听到鞭笞一百这几个字的时候,她的脸上竟然又升起一丝红润。看那样子,就仿佛这鞭笞一百的刑罚,要比重回天津来的更好一些。
“鞭笞一百,你可想清楚了?”赵千栋显然对她作出的这个选择颇为满意,“公子我下手不清,你就不怕这一顿鞭子,让你把小命也都丢了?”
“婢子不怕,”萱彩抬起头,面色红润的看了他一眼,斩钉截铁的说道,“不怕公子笑话,婢子跟在您身边这些时日,早就厌倦了过去那种生活,看得出来,公子是真把婢子姐妹当人来看待的,与此来说,公子实是对婢子姐妹有再生之恩德。婢子非是那不知好歹之人,自也不是那薄情寡恩之辈,此前,为回报赛夫人养育之恩,婢子对您多有亏欠之处,而今,赛夫人既不顾我姐妹之生死,婢子也再不需对她有任何愧疚,这一顿鞭笞,便算是婢子舍了性命来偿却她十数年的恩情了。若是这一顿鞭子将婢子给打死了,那就算是偿了她一条性命,若是未曾死的,那婢子就算是两世为人,这条性命,自今而后便是公子的了。”
赵千栋听的久久不语,他原本还打算想个说头,将这顿鞭子给小丫头免去了的,而今听她这么说,看样子,这顿鞭子还是非打不可了。否则的话,这小丫头今后估计还得心有挂牵,没准将来什么时候,还会惹出一番祸事来。
赵千栋的心里想的是挺好,可他不知道的是,萱彩的心里同样也有她自己的想法。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心思灵巧的萱彩,可以说是对赵千栋的性格有了一个基本的把握,在她的眼里,自家这位公子原本便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作为乱世中飘萍无根的一对女子,自己姐妹两若是真能跟着这么一个男人,即便是为妾为婢,也得算是赚下了一个不错的宿命。
最紧要的是,此前这位公子也曾漏过口风,其心意就是要自己姐妹纳为妾室,只不过呢,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了,这位公子却整日里端着那么一副谦谦君子的架子,对自己姐妹两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这样的事实,难免会让人心里有些想法。
萱彩出身欢场,自然对鞭笞这种刑罚不会陌生,赵千栋现在要以家法来对她行那鞭笞之刑,那就须得面对一个令人尴尬、令她萱彩脸红的局面。家法中的鞭笞刑罚,被打的人是得褪了裤子,一半裸的形象接受鞭打的,那鞭子抽起来,绝对是下下着肉,力气大了,自然免不了打个皮开肉绽,腿臀之上全无完肤,有些身体虚弱的女子,甚至会抗不过被生生打死。但对于萱彩来说,她才不相信自家公子会那么狠心,能一顿鞭子把她给生生的打死了。正如她之前所说,只要这一顿鞭子挨下去不死,自今而后,她就真算是赵家的人了。尽管知道自己的身份卑微,但这并不影响萱彩对自己容貌的自信,她绝不相信公子在打完这顿鞭子之后,每日对着自己的时候,还能像过去那般的沉稳冷静,他的心里,绝对会有一些男女间情情爱爱的想法——男人素来都是如此的,不沾荤腥、未尝女色,尚且可以洁身自持,可一旦开了这个戒,而后的事情,就很难说了。
“既然如此,那你便莫要责怪公子我心狠了,”尚不知道小丫头心里盘算的小九九,赵千栋自顾自一脸冷漠的说道,“我可不会顾念什么往日的情分,这一顿鞭子,你还须得生生的领受了。”
“婢子无怨,”跪在堂下,萱彩的心里还在想着自己的事情。自小至大,她耳濡目染的,对男女之间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知道不少,最为紧要的是,她们姐妹两曾经是赛夫人手上准备的摇钱树,在媚惑男人的技巧上,也学了不少真本事,只不过这些年来,她们更多的时候还是在修习武艺,对某些当初学到的东西,已经感觉有些陌生了,趁着这次的工夫,她还得好好的回忆温习一下,免得到时候迷不住自家的公子,那这顿鞭子可就等于是白吃了。
“大......大人,”就在这个时候,一脸疲惫的王庆逸从堂外踱进来,他一眼看到跪在堂下的萱彩,疑惑的问道,“这是何故?萱彩姑娘为何长跪于此?”
“这婢子不守礼数,我正准备责罚她,”赵千栋自然不好说是因为何事,他顾左右而言他,“先生,堂上之事如何了?”
“呵呵,不过是每日所走的一个规程罢了,”既然是大人府内的私事,王庆逸自然不好问得太多,他微微一笑说道,“并无甚么紧要之事,下官见时近晌午,也不曾有人击鼓奏事,故而就提前半个时辰散了堂。少时,下官打算去纸厂那边查看一番,看看那边的进程如何了。唯恐大人还有事务交办,故此提前来此通禀一声。”
“我这方无甚要事,先生自去便可,”赵千栋笑道,“不过,这诸般的事务,系数压在先生一人肩膀之上,我这心里也着实过意不去,待得来日,寻个机会,我定然要好好报偿先生。”
“大人言重了,”王庆逸轻声一笑,摇头说道,“不瞒大人说,下官所喜者,偏就是而今这种操劳的生活,自打入了这金州府城以来,每日里代大人处理这诸般的政务,反倒觉得每每神清气爽、精神倍增,至于那些许的劳苦,呵呵,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
赵千栋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心下琢磨着,这位王大才应该就是后世所说的那种官迷了,他这种人,天生就是劳碌命,不怕事繁身累,就怕手上无权,无事可做。一个官迷,一个财迷,一个王庆逸一个常炳昌,自己手下这些吏僚还真是难得的很了。
“大人,刚才涛淮回来,说是那王岷源今日早起便去了雨金社,”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王庆逸转口说道,“从路程上推算,他便是今日回转,恐怕亦要等到黄昏了,故而大人此刻要想见他,恐怕还不能如愿。”
“哦?他去雨金社作甚?”赵千栋微一皱眉,随口问道。
“大人尚且不知,”王庆逸笑道,“这王岷源所出之王家,便是雨金社内第一大族,他此番去雨金,无非是归家探亲罢了,实在无什么值得关注之处。”
“原来如此,”赵千栋点头,会意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等他一等又有何妨?”
“大人心怀令人感佩。”王庆逸拱手陪笑道。
“呵呵,先生何时学来了这等溜须拍马之术?”赵千栋摇头说道,“好啦,左右我也是府衙之内最为清闲之人,于此,我便不再耽搁先生处理政务了,你若无事,便自去忙吧。”
“既如此,下官权且告退,”王庆逸抱拳行礼,而后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始终低头不语的萱彩,这才微一摇头,转身走出门去。
“你先起来吧。”目送王庆逸走出正堂大门,赵千栋干咳一声,故作冷漠的瞟了萱彩一眼,说道,“正好刻下无事,你便去与我将萱娥找来。你们二人说的到底都是孪生姐妹,公子我也是明事理的人,今欲鞭笞与你,没理由不让萱娥知情,你将她找来,我也好询问她的意思,若是她想离开我这里,我照样不拦着,此前你所说的一切,我也可权当是过儿之风。”
“回大人,此事无须告知妹妹,”萱彩脸上又是一红。有些事情,堂上的公子可能不大清楚,但妹妹却是清楚的很,如果此刻将这件事告诉她,难保那个丫头不会说漏了什么口风,到时候,自己的一番心思岂不是要化成泡影了?“自古道长兄如父,我与妹妹自幼相依为命,她万事亦是听从我的。”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