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没忘他;李忠良带着李士元找到茧站,说:
“这几年,县里也没拨桑苗指标,大队的桑树老化得快。木森,你的面子大,帮我们去找找甘主任,多批些优质桑苗。”
一颗桑树有二十多年旺盛期,但从苗到开剪需二三年的成材期。为不影响养蚕,年年需种新苗以及时更新桑园。近两年,疏忽了补种新苗,桑园没有及时更新。林木森这一开口,还把众人提醒了。大队开会专门谈了这件事,连蔡阿毛都盯上了林木森。
李忠良知道,大家心里还有句话不好说,“湖桑199”是近年培育的新品种,出叶率比五年前的“大白桑”高六七个点。同是一亩桑,多出百多斤叶,这可就是钱李忠良回去和李士元商量,发扬一回共产主义风格。十日晚上,钱北三队开了会。社员排着队、轮着看“县农委”主任甘平的“亲笔批条”,五千棵“湖桑199”优质桑苗,虽说只够栽十亩桑地,但这是一份珍贵的心意李士元和队委们与社员们商量后,对李忠良说:
“请转告蔡支书,桑苗交大队分配”
“好”李忠良说,“放心重蔡支书说了,甘主任和木森的姨妈是熟人;听甘主任口气很欣赏木森。到时拖上木森,肯定会多批些回来。”
“真难为他了”李士元说,“帮我们办了这么多事,连饭都没吃一餐。”
社员一个个跟着夸了起来。
在一片赞叹声中。王富贵对沈宝根说:
“宝根哥,我是瞎了眼,不识金镶玉,你也眼瞎了;多好一个人,硬没留在浜里”
沈宝根恨恨地说:“富贵,什么意思三队没出嫁的姑娘又不是梅英一个”
“当年他看中的可是你家的千金呀”王富贵“嘿嘿”一笑,说:“可惜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让李阿三捡了个便宜”
沈宝根巴动嘴,说不出话了。
怎么说呢青港滩护堤还向北延伸了十二米正好把他家的自留地圈进。看上去这是王大明所为,许多人包括沈宝根自己认定是林木森示意的。理由很简单,一是林木森和大牛是兄弟,讲义气;二是因为沈梅英的旧情,林木森是君子,不计前嫌。薛长寿害他“吃官司”,他出来,重话都没一声;对和兄弟结婚的沈梅英自然能帮则帮了。人之常情
林木森碍着甘雪与表哥尴尬的关系,不想去;又经不起李忠良拿蔡阿毛说事,想到青龙桥得到的荣誉,感到了一种责任。
林木森去找王宏铭请假。沈心田正好也在,说:
“不提起我还差点忘了这件大事。让良种场老杨也去;弄不到桑苗,弄些优质桑种也行。”
原来,林木森的讨桑苗也得到了公社的重视,张汉春特别欣赏。的确,农田规划与改造是一个很实际的系统工程;实行“桑园林业化”将会在很大程度上调整桑园的重新布局。如果优良桑苗跟不上,将会对蚕桑结构造成一定的影响。反过来,结合“桑园林业化”;大批量结合改造,推行优良桑苗,将会对蚕桑发展形成新的、更有力的保障
林木森留李忠良和李士元在茧站吃了中饭;下午,良种场场长杨兴来了。
杨兴是“省劳模”;五八年,因“朝鲜战场”的腿伤复发,时任副营长的杨兴“转业”回到龙溪公社,他放弃副社长职务,领着老马等六名转复员军人在碧翠港畔毛竹湾搭建了一排猪舍,经过十几年的艰苦创业,养猪坊形成了龙溪公社规模化的良种场。
“跛子叔,你回家歇着。”李忠良是听着杨兴的战斗故事长大的;说话也随便,“明早我带着船队来接你和木森。”
杨兴问:“船队,你们明天打算去几条船”
李忠良说:“七条,每个生产队一条。有空舱,帮你把桑苗也载回来。”
杨兴一笑,说:“载什么西苕溪水呀西苕溪汇龙溪,钱北港流的不也是吗明天手续办不办得好都难说。”
李忠良说:“跛子叔,我们有甘主任的亲笔条”
杨兴又一笑,说:“有亲笔条又怎样桑苗栽在土里的,你当是去西门外装黄浆水”
大家一想,对呀几千株桑苗,“起苗”都得大半天。先去一条,办好手续,待蚕种场起苗入库,后天再去载。
果然,在“蚕桑办”就卡住了。李忠良好话说了三箩筐,办公室里六个人,没人搭话;杨兴拿过“批条”,朝桌上一拍,说:
“老子是杨兴。你们去,叫甘平来”
隔壁办公室来了个组长,他认识杨兴,很客气地解释:
“杨劳模,不是不办,你们的情况特殊;甘主任的便条不能入财务。你们先填桑苗申购表,在审批栏请甘主任批上数量和审核意见。我们再填桑苗调拨计划,再出调拨单。杨劳模,这不是县里统筹计划指标,我们只管出单,有没有桑苗,什么价,全由蚕种场定。”
“谢谢”李忠良塞给他包“新安江”,问,“能不能增加些计划数”
组长说:“这个我说了不作用。不过填申购表嘛有些人都翻倍填,领导把关会压掉一些,说几句好话,领导碍着面子,也不会全扣光,多上百分之三四十的情况会有。”
四个人围着“桑苗申购表”讨论一阵;最后决定翻倍填,大不了被训两句。
赶到农业局大楼,甘平正在开会,四个人只好在走廊里等。
杨兴站久了腿就会痛;他又不肯去接待室坐,林木森就陪他坐在楼梯的台阶上。上下楼的人都好奇地打量在楼梯上坐成一行的四个人,瞧得他们都耷下了脑袋,抽着烟。
来了一个女同志,走过几级台阶,站住了。
“林木森,真的是你呀有什么事吗”
原来是女记者。林木森扬了扬“申购表”,说:“讨饭钱。”
女记者一愣,笑了;问:“怎么不进去”
林木森笑了笑,说:“甘主任在开会;我们等他。”
“给我。”女记者接过“申购表”,敲门进了会议室。
不一会,她出来还给林木森,说:“饭钱是马主任定的,不好改;甘主任加了一千棵作汤钱。批了一万四千棵购买指标;说是够四十亩的苗,甘主任让你们先办手续,开完会请你们吃中饭。我还要进去开会;散会后再聊。”
办好手续,李忠良说:“不要麻烦甘主任了;我请你们吃生煎肉包去。”
大家都清楚,领导说“请吃饭”只是一句官场客套话;谁信了就是“天字第一号戆头”
“南门粉条西门饺,东门条糕北门包。”“生煎肉包”应是一种“奢侈肉包”;底脆焦黄、馅鲜多汁、皮薄白腻,一口咬下去鲜浓的汤汁逸满口腔,味道简直是妙极了。货是货,价是价;社员大都不敢问津,同是包子,过过油,要贵一倍
作“生煎肉包”的平底锅就摆在饮食店的门口;红焰熊熊的灶,油光锃亮的锅,肉鲜油香弥漫,老远就会起一种食欲的馋涎来。
“生煎肉包”师傅的袖套、围兜溅满了油迹,脸庞总是红红的。“生煎”作有条不紊,平底锅放灶上,用抺布一转,将锅里残余面渣拭去。倒些油,取过油碗内的刷子一抺均匀;将包子沿锅底按顺序摆上,略煎,待包子的底部现金黄色,师傅已将一勺面粉调在一碗水中,均匀地洒在包子的间隙内;盖上锅盖,手持抺布将平底锅不时地旋转,使包子的底部不会粘贴在锅上。听得锅里没有了水蒸发的“滋拉”声响,移开盖;待水收干,取油碗内刷子在包子之间的间隙一抺,撒上芝麻、葱花,包子底部发脆时,将平底锅移开灶火。略待油水汽散开,师傅持平铲在锅沿一敲,起锅装盘。
“生煎肉包”是现作现吃,师傅的平铲在锅沿敲响,围在锅台一侧的顾客都急不可待地将手中的“筹”递上去;师傅头也不抬,先接“筹”,再发货,一铲一“客”五只一“客”。每盛一“客”,他都要用平铲在锅沿敲一响;象是在和柜台“对帐”,“当、当”的声响,敲得店里的人心里痒痒地。
李士元叫来摇船的社员,跟李忠良他们进了饮食店;他把一小袋米往收款台一搁;说:“十五斤生煎。”
杨兴说:“等一下;六个人,叫这么多”
李忠良拖住他,说:“吃就吃个饱,每人才二斤半,多了回转还得作点心。”
杨兴说:“哪我不要生煎。一斤包子足够了。”
李士元说:“杨劳模,今天我请客;我们用米换,生煎只比肉包贵一角钱,味道却好多了”
杨兴说:“一样的货,过过油就多一角钱;两棵桑苗就没了。你当大队主任没几年,派头倒学会了。买不买不买,我自己吃。”
林木森说:“生煎冷了味道和肉包差不多,我也要肉包。”
“不行不行”李士元急了,大声说,“今天我们三队`作东';都听我的。”
李忠良说:“哪你带二斤回去作宵夜。”
争了一阵,林木森退了一步;答应一斤“生煎”,另带一斤肉包回去作“宵夜”。六个人坐下来,杨兴便去舀汤,李士元忙拦住他,说:
“跛子叔,给点面子行不行我己叫汤了,你一动,木森就学样”
杨兴说:“一角钱一碗,你好奢侈免费的汤不喝,讲什么排场”
周围一片笑声;服务员嘴一撇,说:“倒底要不要端上来就不许退了”
“要”李士元说,“跛子叔,免费汤只能喝一碗,买碗就随便喝。”
“不要我喝一碗够了。笑什么”杨兴恼了,说,“五一年,老子被美国佬围在南川;一块压缩饼干顶了三天二晚,饿着肚子跑了八九十里,水都没喝一口现在多幸福日子过好了,就能浪费吗”
大家不由肃然起敬。饮食店的主任听服务员一说,特地用只大碗舀了碗汤,端到杨兴面前,感慨地说:
“老哥哥,我也上过朝鲜战场;饿过渴过,但我们打赢了武装到牙齿的美国佬这碗汤我敬你,也算是战友的一点敬意”
杨兴摆摆手,说:“好,我领情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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