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 富贵军团 > 第三十一章 回归
    奉召入京,只需要皇帝的一份圣旨,赵千栋便得不远万里,从盛京金州急匆匆南下,而离京,似乎便显得更加简单了,吏部只来了一份寥寥几十字的通传,告诉他皇上近期无意见他,便将他这位专程南下面见圣上的五品小官打发掉了。

    尽管此次进京,赵千栋原本就没巴望着能够见着天子,毕竟他早就知道,皇上是不可能逾制会见四品一下朝廷官员的,他之所以来京城,一方面是躲不过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借机疏通关系,打点吏场,但现如今,当他知道自己真的不能得到皇帝召见的时候,心里终归还是有一份不快,毫无疑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朝廷上把他给涮了。

    在离开京城的时候,赵千栋心下做出决定,自此而后,除非他能取大清而代之,否则的话,这辈子再也不进北京城了,此可以算是一份野心,也可以算是一份誓言。

    总的来说,此次进入北京城,赵千栋还是大有收获的,至少在离京的时候,到陶然亭为他送行的官员着实不少,除了那些盛京籍的京官之外,包括李鸿藻、孙毓文等人,都专门派了家人过来为他送行,而在送行的队伍中,身份地位最高最为显赫的人,还要说是尚且年幼的醇亲王载沣与大太监李莲英了。经过不长时间的消除,小载沣与赵千栋之间的感情还算是不错,小家伙尚是孩童天性,他不懂得所谓人心险恶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勾心斗角为何物,谁能逗着玩、哄他开心,他就与谁亲近,对谁好,但世事难料的一点是,在短短的两三年之后,当小载沣真正入了官场,懂得了什么叫做权争之后,他与赵千栋之间就再没有亲近的感觉了,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注定是一对敌人,彼此势不两立的敌人。

    正如科尔尼洛夫此前所说的,这次赵千栋回转金州,为了保障他的人身安全,俄国人颇是用心,驻华公使喀西尼专门从使馆内调了一队由二十六名士兵组成的小队,拨于科尔尼洛夫上尉统领,沿途一路保护赵千栋,与此同时,还从海军中调拨了一艘军舰,专程赶到塘沽,以便搭载一行人北上,如此特别的待遇,在中俄关系史上,貌似还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次。

    进京时是八月中,正好是天.气最为炎热的时候,而在耽搁了将近月余之后,离开京城北上金州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九月中,干热的天气已经过去,北来的秋风横扫了大清北方各省,不过天凉好个秋的感觉,却并不足以掩饰大清愈来愈显严重的层层危机。

    浩瀚无垠的大洋之上,俄罗斯帝.国的纳瓦林号装甲舰喷着滚滚的黑烟,径直向北破浪而行,航速十二节。

    迎着拂面微寒的海风,身上披.了一件黑色裘绒披风的赵千栋,面色冷峻的站在舰船前甲板上,一手扶着甲板护栏,一手遮在眼前,举目远眺。

    在赵千栋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是装甲舰上的一尊.炮台,那是一门三百零五毫米口径的克虏伯后膛炮,硕大的炮身在阳光的照射下,展现着一种迷人的亮黑色光彩,而那黝黑的炮口,则显现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颤涑感。

    此前,在第一天上船的时候,赵千栋便从一名舰上.军官的口中,得知了这艘舰船的名字,同时,也对船上的武器配备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按照那名军官的说法,这艘纳瓦林号装甲舰不过才服役了一年多,从年龄上算还是一艘新船,不过呢,这艘战舰从结构上来说,并不是很完美,从某种程度上讲,它甚至是一个设计上失败的战舰,仅三米的干舷,不完整的水线装甲,使它承受不了任何来自水线部位的打击,毫不客气的说,只需要一枚鱼雷,就能让它彻底沉入大海。也许是因为清楚了这艘舰船在设计上的缺点,俄罗斯帝国方面仅仅修建了这一艘同类型的装甲舰,不过呢,这艘已经下了水的纳瓦林号,却仍旧被送到军中服役了,因为帝国也承受不了将这艘耗资巨大的舰船直接报废的损失。

    这两天里,通过与舰船上俄**官的接触,赵千.栋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那便是俄国海军在军队气势上与俄国陆军有着惊人的差距。按照之前科尔尼洛夫的说法,一个俄**人可以对付三个日本军人,而在海军内,这种近乎狂妄的自信并不存在,或许与陆军相比,整天在大海上漂泊的海军更加现实,毕竟陆军战败了还可以溃散,还可以逃跑,而海军战败了,便连个逃跑的余地都没有了。

    其实俄国人的.兵力并不是多么的强盛,这是赵千栋这几天来脑子里所产生的一个念头,而即便是这个兵力并不怎么强盛的俄国,也可以将日本人逼得退避三舍,那同样地缘辽阔且人口众多的大清,却在甲午变乱中失败了?这个为什么问题起来似乎很有意思,但要想寻出一个答案来,却并非易事。

    在赵千栋的身后,萱彩姐妹两静静的侍立在旁,自从数天前的那场酒宴之后,这对姐妹便显得很是沉静,尤其是在面对赵千栋的时候,两个小姑娘还总是喜欢无缘无故的脸红,偶尔说上两句话,还总是会支支吾吾、磕磕巴巴的,看上去就像是有多么深沉的心事一般。

    对于姐妹两近一段时间的表现,赵千栋略微能够察觉出一些内里的因由。这里面无非是两个原因,第一,那天的酒宴上,自己曾拿她们姐妹与锦嫦姑娘作比较,并称自己有心收她们两个做妾室。而今,那位锦嫦姑娘已经真的跟了张玉峰,两人之间虽然没有正式的操办婚事,但这几日一直厮混在一起,倒也显得颇是亲密。如此的现实,再加上自己此前lou出的口风,显然让两姐妹的心里多了一份期待,人终归还是人,即便是再淡薄再清心,当面对一种全新生活的希望时,仍旧免不了会有心动,会有不冷静的举动。至于说这第二个原因,那就显得更加简单了。离开了京城,姐妹两也就等于是离开了她们曾经所拥有的那一段记忆,离开了赛夫人的控制范围,北上金州,那是自己的地盘,在那里,不管赛夫人有没有眼线势力,自己都用不着怕她,而萱彩姐妹作为自己的内房丫头,自然也有一种心情上的放松感,或许她们早就期待着能够展开一段全新的生活了,只不过这个机会直到现在才出现。

    “公子,海上风硬,不能吹久了,”就在赵千栋心中浮想联翩的时候,萱彩上前一步,在他身后轻声说道,“你已经出来半个时辰了,得小心着凉,若是无事的话,咱们还是早些回房吧。”

    “彩儿,”赵千栋回过头,看了一眼面色红润的萱彩,又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萱娥,微微一笑说道,“你们两个应当不是第一次乘船出海了吧?”

    “回公子,”萱彩点点头,说道,“婢子姐妹年幼时便曾出过海,那是洪老爷尚且健在,他与赛夫人去德意志履任时,曾带了我们姐妹同去,故而,我们对这海上的生活,实是毫不陌生。”

    萱彩口中所说的“洪老爷”,自然便是指的洪钧了,这位老爷子曾经担任过大清驻德国公使,故此,萱彩姐妹两曾经去过德意志也就并不值得稀奇了。

    “那依你们看,这还上乘船的生活如何?”赵千栋点点头,转口问道。

    “实在是乏味的很,”萱彩歪头想了想,笑道。

    “何止是乏味,”萱娥接口说道,“记得我们姐妹第一次虽赛夫人出海的时候,初起两天尚且感觉颇为新鲜,每时每刻似乎都那么欢心,可日子久了,过的三五日,心里便感觉恐惧。每日里,就看着天上的日头起了又落,落了又起,感觉着一天一天的在过去,可眼睛里所能看到的,却尽皆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茫茫不可知的前程。记得那时候,我每晚睡下之前,就盼望着第二天能够看到陆地,可第二天起来,却又是满眼的海水。如此的漂泊了两月,婢子几乎都有绝望的想法了。”

    “说得好,”赵千栋将小丫头这一番话放在心里细细品味片刻,轻叹一声说道,“莫说是你,便是公子我第一次出海的时候,亦有这般的心态。我甚至曾想,这每一程出海的体悟,实则便是一次人生的缩影,从由懵懂无知得来的欣喜,到对莫可知的前途的恐惧担忧,再到长久的焦躁不安、恍惚期盼......人生中所能体会到的大悲与大喜、恐惧与烦闷,便全数凝结于这短短月余的行程之中。如今细想,这种感受,其实亦是颇为有趣的。”

    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公子,能够从出海行程的感悟之中,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萱彩姐妹两一时间似乎都被勾起了某种心事,两人目光迷离的扭过头,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眺望一眼,又扭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赵千栋,最后,又不约而同的幽幽叹息一声,却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好啦,当感慨的也都感慨了,当纾解的也俱都纾解了,”迈出两步,走到姐妹两的中间,赵千栋一伸手,分别握住姐妹两个小臂,笑道,“走吧,回舱去,公子我还真觉得有几分寒意了。”

    在隆隆的机器轰鸣声中,主仆三人默不作声的走进船舱,径直回到舰长专门为赵千栋安排的舱房内。

    不得不承认,俄方对赵千栋这个金州同知还是相当看重的,就像他的舱房,便是舰上经过精心安排准备的。这原本应当是一个仓库,迎门而入是个颇大的舱厅,舱厅内里左侧的位置上,设有两个隔间,厅内间里,桌椅床柜无一不全,即便是铁板的地面上,也铺就了猩红色的绒花地毯,踩上去既没有那种咚咚作响的声音,感觉还颇为绵软舒适。

    “公子,要不要婢子为你沏上一盏热茶?”进了舱房,萱彩等赵千栋在书桌前坐下,这才轻声问道。

    “恩,”赵千栋伸手拿过放在桌案上的一沓公文,先是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继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扭过头,笑道,“先莫去沏茶了,咱们近日喝些新鲜的玩意。”

    “哦?”萱彩一脸愕然。

    “去将几日前喀西尼公使送我的那瓮咖啡取来,”赵千栋笑道,“这几日心情烦闷,险些把这茬给忘了。而今正好,左右闲来无事,咱们便来尝一尝这等洋玩意。”

    “公子可是说的那铁皮瓮里的东西?”萱娥恍然道,“为何要喝那等物事?又苦又涩的,喝了还睡不好觉,婢子记得当初赛夫人也曾买过,便因苦涩难以下咽,最后全都扔却了。”

    “赛夫人喝不惯,并不意味着你们公子亦是喝不惯,”赵千栋摇头笑道,“莫再多说了,你们只管去把它取来,对了,莫要忘了将那盒放糖与奶料一同取来。”

    “是,公子。”萱彩知道佞不过他,只得应了一声,急匆匆去准备了。

    “公子,要不要婢子为你揉揉肩?”看着姐姐离开房间,萱娥上前一步,站在赵千栋的身后,轻声说道。

    “唔,辛苦你了。”赵千栋翻着眼前的公文,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未几,一双芊芊酥手探上他的肩膀,在他肩头颈骨之间的位置,轻重适宜的揉捏起来——这段时日,赵千栋显然已经适应了被身边的女人如此服侍,他一边感受着肩头的舒适感觉,一边看着面前的公文,很快,全副心思便沉到了繁琐的公文之内。

    赵千栋此刻所看的公文,还是上船时从天津府政司领到的,就为了这厚薄不一的六七份公文,他便花费了五十余两银子,当然,对于他这种野心勃勃、图求上进的官员来说,这几十两银子花的绝对值得。

    赵千栋看的第一份公文,来自刚刚离开不久的京城,其中所记述的内容,便是关于强学会的成立以及《万国公报》的创刊,公文中记述的颇为详细,其中就包括翁同龢、张之洞、孙家鼐等人给出纹银一千五百两以资赞助的事,而在这里面呢,李鸿章也提出要捐赠银两,并以会员的身份加入强学会的要求,但不幸的是,这老头在天下士子的心中那就是一个其心当诛的卖国贼,故而他的要求被人家毫不留情的拒绝了。这件事,目前已经在京城传开了,由此为强学会叫好的人不知凡几。但赵千栋却知道,这个强学会压根就是个短命的玩意,不说别的,就单凭手中这份公文的存在,将来朝堂上便要有不少官员受到牵累。

    当然,对于时下的赵千栋来说,他最关心的并不是康党一流所要搞的什么维新变法,正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类似康有为、梁启超那样的人,他们即便是闹破了天,也不过就能xian起一点小风浪,尤为重要的是,他们死心塌地的依附朝廷,手上一无兵权二无真有实力的领兵将领支持,故此毫不客气的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成为一份历史祭坛上的牺牲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能。

    现而今,赵千栋真正关心的,还是山东境内的灾情以及民乱,因此,他所买来的公文中,倒有六份是来自山东方面的消息。在这里面,除了此前便曾经了解到的山东教民冲突之外,还有德国人提出来的种种抗议以及山东赈灾奏呈的后续答复,而在这其中,最为紧要的一点,便是山东巡抚对其境内大量秘密拳会的担忧。按照山东巡抚的说法,现而今,在山东境内,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秘密拳会多的数不胜数,而在这其中,既有新兴不久的梅花拳等拳会,也有白莲教余孽“托壳”转生出来的帮会,这些拳会以强身演武为名,聚集了山东境内大批无业游民以及异端叛逆,同时,在背后又得到了大量商贾名流的支持,其声势有日渐壮大的趋势。故此,山东巡抚奏请朝廷,早日做出决断,否则的话,若是任其发展延续下去,后果恐怕将会不堪设想。

    这份公文发出的日期,是六天之前,也就是在赵千栋刚刚离京的时候,此后,他曾在天津停留两日,等待上船。这样算起来,朝廷如果有决议的话,这件事早就应该有定论了,可离奇的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素来担心国民造反作乱的大清朝廷,竟然在这件事上毫无反应,此诚可谓是咄咄怪事。赵千栋现在已经察觉到了,义和拳的兴起恐怕是无可避免的了,而这个组织一旦在盛京境内发展壮大起来,绝对会影响到他的大计,故而,此次一回到金州,第一件事,就是要密切关注金州境内的秘密拳会组织,以防变故滋生。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