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年轻人,赵千栋同小亲王载沣在性子上还的确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至少,两人都不欢喜听戏,谭掌柜谭鑫培的唱腔很地道,耍身段也耍的很利落,可奈何一个不喜欢,这些个地道与利落,就变成了依依呀呀的无病呻吟以及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
堂会上,赵千栋还真就在主台的旁边另开了一个小桌,小桌就在小亲王的旁边,kao着军机大臣孙毓文的一侧。这张单开的小桌不大,在回廊内宽敞的过厅里占不了多大的位置,但是呢,在整场堂会的过程中,这个地方却是最吸引人眼球的一角。
不管是按照大清的规制,还是按照祖宗的礼法,戏园子、酒楼、茶楼内的堂会,都是不允许有女眷出场的,虽然说这两年类似方面的规矩少了很多,但大清官员们,尤其是那些清流大臣,对此间的礼法仍旧是相当重视的。从这一点上说,赵千栋今天犯下的规矩着实不少。他不仅带了两个女眷进堂会,而且在堂会之上,当着诸多朝廷大员乃至亲王的面,他还公然让两位婢女站在桌边伺候他进食。用第二天御史们弹劾他的来说,那就是“其情委实糜乱之极,可谓不堪入目。”
可话说回来,赵千栋不在乎这些,一则,他原本就有没指望那些清流派的御史言官们能说他的好话,二则,他现在也是豁出去了,反正自从进京以来,他身上的麻烦就从来没少过,今儿为了能够避免招罪孙毓文亦或是荣禄,他就更加的不在乎这些了。
一场堂会,在外人的眼里,赵千栋是明星般的一个存在,两个貌美如花的婢女在旁边无微不至的侍候,另一面还有醇亲王殿下与诸位大臣无微不至的关怀——小醇亲王做什么事情都由着性子来,他坐在主座上,满桌的菜肴尝两口,不好吃的话,他就来一句:“整天都是这些玩意,吃的腻都腻死了,李谙达,去赏了给赵侍卫吧。”于是李莲英就招呼旁边的小太监忙乎。等吃到好吃的了,小亲王就又来一句,“嗯,这个倒是挺新鲜,去,拿给赵侍卫尝尝鲜。”于是乎,李莲英就是一通忙活。这样来来去去的一番折腾,赵千栋那个桌子倒像是成了主台,各式各样的菜点摆了满满的一桌面,桌边上除了萱彩姐妹两之外,还有几个小太监跑来跑去的忙活个不停。
能得主子如此的恩宠,那对.于做奴才、做臣的来说,绝对是一种荣幸,可对于赵千栋来说,这却是活受罪,饭菜吃人家“吃剩下”的不说,那心里还得总提领着,每次一盘子菜点送过来,他都得站起身,先跟小亲王谢赏,然后再给主台上坐的列为大人告罪。幸好的是,今天有资格入座的几位大人,本身并不在乎什么吃喝,对他们来说,只要座位的安排不出问题,那就什么都好商量了。就像荣禄与孙毓文,他们今天就对赵千栋的表现异常满意,也正因为如此,当堂会散场的时候,两位大人先后将他招过去说了几句体己话,孙毓文甚至还主动邀请他到府上做客。
当堂会散场,尤其是在得了孙毓.文的邀请之后,赵千栋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禁不住心生暗喜,他知道,今天这一场堂会上,自己的表现还算是不错,从某种程度上说,进京以后那种艰涩局面,由此应该会出现一定程度上的松动。至于说今后的局势能不能大好,还要看稍后慈禧那个老妖后的态度。
广和居的堂会一散场,赵千栋.便接到了李莲英的通知,说是太后老佛爷召他进宫见驾。
太后召外官进宫见驾,那不是一件小事,对于被召.者来说,那是一份天大的殊荣,从礼节上讲,赵千栋不能当下便去,他得先转回会馆,沐浴更衣,换上官服顶戴,而后才能进宫,而在这个过程中呢,宫内出来传递懿旨的太监,也会将进宫之后所应遵守的一应礼仪规范,逐一的向他点明。一般来说,出来传召见的懿旨,对于宫内太监是一个肥差,但凡是准备进宫的官员,都得准备好重金贿赂他们,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不说别的,倘若谁招惹了这些太监,让他们在礼仪规范上故意错漏了两项,那很可能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今儿传赵千栋入宫,原本轮不到李莲英亲自给他.介绍宫内的规矩,按照老太监此前的行程安排,等到堂会一结束,他就得带着“小祖宗”醇亲王回宫缴旨去了。但无奈的是,正在兴头上的醇亲王说什么也不肯回宫,他揪着赵千栋的袖子不放,说什么也要到他“府上”认认门。
看得出来,李莲英对这个小家伙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在屡劝无效之下,他只得答应先去往奉天会馆,而后再转回宫内。
从广和居到奉.天会馆,这一路上赵千栋是坐的醇亲王的车辇,车厢内,他的位置在kao近车帘的外侧,而李莲英则在稍kao里的位置上,小家伙则在最里面。
车子刚出饭庄的时候,小家伙的精神头还挺大,他缠着赵千栋,一会儿问点这个,一会儿又问点那个,可在车身的颠簸之下,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他便打上哈欠了。夏日的午后本便是睡晌觉的时候,小家伙平日里养尊处优,这晌觉自然是从未中断过,故而当车子行到前门的时候,他便缩在车内的锦团上睡着了。
“唉,赵大人,”将一床薄巾被盖在小家伙身上,李莲英终于能抽出时间同赵千栋好好谈谈了,他抹了一把光亮额头上汗水,苦笑道,“这一晌午,可把咱家给折腾坏了。说起来啊,咱这做奴才的天生就是那么一副劳碌命,服侍了大主子就伺候小主子,差事办好了吧,没赏,应当应分的,差事办砸了呢,那就是一个错处,主子埋怨不说,一个搞不好还得落一身的不是,杀头啦,流配啦,那都是说不准的。所以说啊,咱家命苦啊。”
“本来就长得矮小,下边又比正常男人少了一节,你的确是够命苦的,不过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赵千栋心下褒贬,嘴上却说是恭敬。
“是,李大人辛苦了。”
“辛苦倒是不敢说,咱家也就是在嘴上抱怨抱怨,”李莲英摆弄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淡然笑道,“还是那句话,伺候主子,逗主子开心,那本就是咱家这做奴才的分内事。不过呢,这主子的喜好,素来就没个定性,今儿还喜欢上东呢,这转过天来啊,没准就喜欢上北了。原本按道理说,咱这做奴才的,就是要想方设法的逗主子开心,让主子满意,可既然主子的喜好没有定性,咱这做奴才的有些事情就不好办。打个比方,今儿主子喜欢看水里的月亮,他瞅着那个喜人,咱家呢还能领着他去看看,让他开心。可得转过天来,他又喜欢上了天上的星星,那咱家该怎么办啊?所以说啊,这伺候主子也是一门学问,咱得想法逗着他哄着他,可又不能由着他。赵大人,你说是不是这理啊?”
“李大人所言极是,”赵千栋拱手说道。
话说到这份上,他已经听出李莲英的意思了,毫无疑问,对方这是在怪罪自己弄的那个玉壶冰给他惹上麻烦了。
“赵大人能明白是最好了,”果不其然,李莲英紧接着说道,“你是第一次来京城,这有些事情啊咱家也不好过多的埋怨你,下一次呢,咱家就盼着你能仔细一些,那些稀奇古怪的新鲜玩意,在背地里传一传就可以了,千万不要摆到明面上来。京城地方说小不小,可要说大呢它也不算大,四九城出点事,宫里利马就能得到消息……赵大人,你可别嫌咱家说话罗嗦,我这也是看在令岳尊冯大人的面子上,才好心的给你提个醒,在这京城与各省、京官往来,都得仔细着点,不然的话,一旦走错了门子,那可没地哭去。”
“多谢李大人提点,下官定然谨记于心。”赵千栋心下一动,他听出来了,自己那位老岳父似乎与眼前这个老太监有些不为人知的往来。
“谢什么啊,”李莲英扭脸打量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要真有那份心呐,还不如来点实惠的。嘿嘿,我可听说了,你进京之后收了不少的好处吧?怎么着,不打算让咱家也沾点荤腥?”
“这死太监,竟然敢这么公然索贿。”赵千栋心下暗骂一句,手上的动作却是比谁都快。他将匡偼臣头前才送给他的那五万两凭证取出袖袋,就那么遮在袖口里,迅捷的抵到李莲英手中,同时笑道:“李大人,其实下官初到京城之日,便打算到您府上拜会来着,可一来下官近些日子麻烦不断,担心给你沾上晦气,而来又恐有失唐突,故而才迟迟未能成行。今日适逢其会,下官专为大人准备了一份薄礼,还望大人收下。”
“哎呦,这还薄礼啊?”李莲英倒是没有那么多的忌讳,他将金质的凭证取在手里,反复的把玩着,笑道,“行,算你这小子有些良心,,没让咱家白给你忙活。不过从这儿也看得出来,你这趟京城是没白来啊,实惠得了不少呢。”
“李大人说笑了,”赵千栋寻摸着,可不能让对方把自己看成“胖头鱼”,否则的话,今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不瞒大人,自下官进京以来,那些臣僚好友所馈赠之礼物,下官未敢有丝毫取用。”
“哦?”李莲英心不在焉的笑道。
“下官是如此想的,”赵千栋挪挪屁股,朝对方的身边凑了凑,继续说道,“此次由金州远入京城,下官身边也未曾带上什么足以讨老佛爷欢喜的礼物,故而,那些他人所赠之财物珠宝,下官打算稍后进献于老佛爷座前,便算是借花献佛也好。只不知……只不知如此行事是否有欠妥当。”
“噢?”李莲英面色一动,他扭头在赵千栋脸上仔细端详一番,直到良久之后,才轻声一笑,说道,“好你个小猴子,难得有这么一份孝心,嗯,不错,不错,不愧是赵督长亲自调教出来的,心思聪慧不说,尚懂得揣摩主子的心思。‘借花献佛’、‘借花献佛’,这个说辞好,且不说你那些东西老佛爷是否看得上眼,至少这个吉利的彩头定能让她老人家仙颜大悦。好,好,好,不愧是进了同文馆的,好,好……”
李莲英显然对赵千栋打的这个主意颇为赞同,他一连说了几个“好”,那张白净却又布满了皱纹的老脸,在这一瞬间似乎也完全舒展开了。
“李大人是说此法可行?”赵千栋试探着问道。
“自是可行,”李莲英点头道,“不过仅仅以此事讨取老佛爷欢心仍是稍显不够,你还当有些准备,提防她老人家问你一些尴尬之话题。”
“下官愚钝,”赵千栋愕然道,“请李大人明示。”
“无他,便是你日前与李合肥往来一事,”也许是看在五万两银子的份上,李莲英毫无隐瞒的直接说道,“你当知老佛爷对李合肥之不满由来已久,不过因洋人之事朝廷对其颇有依仗,故而一直对其百般容忍。此番朝廷上下一心,好不容易寻了个由头将他放了闲差,你这小猴子却甫入京城就给他送了什么玉壶冰,明里暗里的为他喊冤不平。便是此事,让老佛爷她极不开心。”
说到这儿,李莲英顿了顿,转口又说道:“再有,听说那李合肥还送了你手书一份?那书中都说了些什么?”
“下官不敢欺瞒李大人,”赵千栋也不隐瞒,他直接了当的说道,“下官初来京城,对各方之情况多有不熟,故而才在私下里与李中堂有了些许往来。下官所图不为别的,只是巴望着得他些许提点罢了。”
这么说着,赵千栋又将李鸿章手书中所说的部分事情简单的复述了一遍。当然,他并没有将信中的内容全都说出来,毕竟这里面有些东西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哼哼,咱家原本只当他李合肥长袖善舞、老于交际,故而能同洋人沟通往来,”听了赵千栋的复述,李莲英先是皱眉寻思片刻,紧接着,便冷笑一声说道,“没成想,咱们这位中堂大人的本事远不止此,他那份心机之老辣,亦是令咱家有了自叹弗如的感觉。”
“哦,李大人之意……”赵千栋装出一副懵懂的表情,问道。
“怎么,你还未曾看出来嘛?”李莲英瞟了他一眼,淡然道,“李合肥为人,向来尖酸刻薄,其虽不能说是嫉贤妒能,然亦罕有提拔外人之处。你莫要忘了,李合肥乃是安徽人,乡土之情最终,其入朝几十年来,所提拔之人可说仅是安徽一籍,现而今,他才被放了闲职,怎就一下转了性子,以至如此提拔你这个小猴子?”
“莫非,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缘由?”赵千栋其实早就觉得李鸿章的用意没有那么简单,只不过其中的关键问题,他一直都没有想到罢了。
“何止啊,”李莲英冷笑道,“他这是惟恐朝中不乱啊。李合肥起身于乱,最善浑水摸鱼之事。且其深知,若朝中承平,诸大臣相安无事,内外无困忧,则皇上、太后短时间内恐不会改变主意召他回朝,委以重用。他就是个和稀泥的角,清流南党与满旗大臣之间的垢隙,多数时候倒要仰仗他来调停,而今下呢,朝堂上清流南党虽然仍与满旗大臣们龌龊不绝,但彼此间争执已不像过去那般的显现,故而他李合肥去了,短时也不会有人念着他的好,这回朝一事,自然也就显得遥遥无期了。至于你……呵呵,小猴子,你是个变数,关外三省乃我大清发祥之地,亦是重兵屯聚之所,朝上信不过南人,故而淮军、豫军大部,而今皆统调关外,其名为戍守,实则是由着关外诸军钳制。李合肥显然能够体察出其中的滋味,因而打算将你捧起,从而引得满汉朝争再行恶化,待得那时,朝中无人能为两方调节舒和,万事还得kao他李合肥出面调停。如是,则一切顺理成章……嘿嘿,小猴子,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多谢李大人提点,”赵千栋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叹口气说道,“若不是这番灌顶醍醐,下官说不得就要中那李合肥的jian计,甘做了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这也怨不得你,”李莲英笑道,“你毕竟年少识浅,对着李合肥这等巨滑老jian,你又如何是他对手?再者,进京这些日子,也着实是苦了你了,心惶之下出些错处,亦是有情可原的。于此,你只管放心,只要今后安下心来为主子效力,朝堂上那些人,自然动你不得。”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