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我的意思。”郎邺垂着头,哽咽半晌,这才轻轻的叹息一声,说道。
赵千栋嘴上冷笑,心头却对此刻的郎邺多少有了那么几分同情,按理说,这个出身宗室的贝子爷,多多少少也算是一个人才了,最重要的是,他的脑子里没有轻商的思想,毫不客气的说,在大清宗室贝勒里面,此人绝对是个少见的经商之才。但不幸的是,这样一个经商之才却走错了路,他同狼子野心的小鬼子走的太近了,以至于现在想要抽身都来不及了,如今的他,就如同放在砧板上的生肉,人家想怎么宰割就怎么宰割。
“四哥,这回你总明白我们的心意了吧?”晴笮趁势说道,“非是小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是三哥经此一事,业已无法再于那辽阳安身立命了,是故,他愿意将名下产业系数转出,而后远走他乡,另寻立足之地。至于说三哥为什么选上你,这也不难理解,且不说我等的结拜之谊,但说目下的形势,他尚受辽阳府的缉拿,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若不选你,他也实在是无人可选了。”
“原来如此,”赵千栋做出一副恍然的表情,“那......不知三哥今后欲往何处安身?”
郎邺现在是彻底绝望了,他听出来了,自己这位四弟是在装傻。他摆明是对郎府的产业怀有觊觎之心,否则的话,当晴笮说出自己要将产业转出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一不挽留,二不打听自己转移产业需要折合多少银两,就那么一张嘴,直接问自己要去哪儿了。
但话说回来,郎邺心中虽然看的明白,可他却什么都不敢说。现在的局势很明显,赵千栋的背后,有盛京一省大清吏僚所组成的权力网,如果他想要动黑手,自己名下的产业、一家老小几十口的性命,就全都完了。而在另一边呢,晴笮的背后又有日本人,那些王八蛋可是什么没良心的事都干得出来的。
“愚兄,愚兄此前已有打算,”郎邺用比蚊子嗡嗡都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道,“只要待得家人获释,我便南下广东。前几年愚兄与一英商交好,他曾数度邀我前往香港,此番落难如此,愚兄打算前往投奔。”
“咳!”
郎邺的话刚说到这儿,旁边的晴笮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轻咳一声,却并不搭话。
“噢,”郎邺打个哆嗦,下意识的扭头看了对方一眼,而后一边用抖动不停的右手,从怀里扯出一本账目,一边说道,“四弟,愚兄此番前来,已经把一切事情都准备妥当了。你看,这是我名下各处产业的详目。”
嘴里这么说着,郎邺将账目放在桌上,轻轻掀开一页,指着上面的记录说道:“自愚兄祖上三代以来,便在辽阳府经营谋划,至我这一代,家中共有良田十五垧,各处山田总计六垧,另有荒林一处,折地三十五垧,若以时下地价折算,当合银七八千两,不过既然愚兄家逢大难,这份田价自然不可以时价论之。故而,愚兄慎加思量之后,决意......决意......折银四千两,不知四弟意下如何?”
十五垧的良田,六垧山田,再加上一个三十五垧的林地,说实话,就这一份产业,至少也要合上万两足银,而到了郎邺的口里,这笔产业就成了七八千两的事了,更有甚者,他竟然只要卖四千两银子,赵千栋琢磨着,就这份便宜,估计走遍天下也找不来了。但在这个时候,赵千栋并不急着去捡便宜,他知道,这个价钱肯定是郎邺自己给出来的,因为就在他说出四千两那三个字的时候,晴笮的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杀机。
“三哥,我的家世你应该清楚,”干咳一声,赵千栋不紧不慢的说道,“家父虽然在朝为官多年,但到现在也不过是区区一名总兵,岁俸加上养廉银,一年不过五百余两,至于这五百余两,还需拿出绝大部分上下打点疏通、养活阖府上下百十余口。至于小弟,那更不必说,此来金州之前,不过是一区区七品小校,岁俸十余两,经年所入尚不足以敷出。故此,这四千两之数对小弟来说,实在是难以筹办。”
郎邺神情一暗,不再说话了。
其实在来这里之前,晴笮便为这一批田亩订下了实价,连良田带山田再算上林地,总共折价一千四百余两,说白了,那就等于是奉送,而目的呢,则是为了让赵千栋在尝到甜头的情况下,顺利的入局,与晴笮展开下一步合作的谈判。但是对于郎邺来说,他所要卖出的田地,都是祖上留下来的祖田,那每一亩地里,都有他祖辈、父辈留下的心血,现而今,让他把这些地当成破烂般的卖出去,他实在是心有不甘。原本在他想来,冒险试一下,没准四千两的低价,赵千栋也能心满意足的接受,但现在看来,这个面容清秀实的家伙实在是吃人不吐骨头,他显然是看出了自己的窘迫,故而要进一步把地价压下去。
“三哥切莫灰心,”赵千栋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晴笮,而后笑道,“你的这份产业我虽然吃不下,但这金州一地富商豪贾甚多,三哥若不性急,可暂时在我这里住下,小弟一面为你解救家人,一面代你寻找买家。”
“四哥之法不可行,”晴笮伸手将郎邺面前的账簿拿过来,同时笑道,“莫忘了,三哥名下的皆是旗田,四哥在金州大售旗田,已惹来无穷祸端,而今莫非又要售出辽阳府下辖之旗人田亩?”
“哦?”赵千栋早就知道这个方法不可行,他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其实以小妹之见,此事蔚为简单,”晴笮继续说道,“四哥若想救出三哥一家老小,想来亦需上下打点,其中需要花费银两之处应当不少,这一笔笔一款款之银两断不能由四哥来出具,而时下呢,三哥手中恐怕也不富裕,既然如此,若是两位哥哥不反对的话,你们何不以这些田亩代为折银,以供各自所需?嗯,三哥此前既要价四千两,那扣去上下打点之所需,折银一千两,如此,四哥一方应当没有问题了吧?”
“这恐怕不甚合适吧?”赵千栋扫了面若死灰的郎邺一眼,语气平淡的说道。
“四哥,你意下如何?”晴笮不去回答赵千栋的问题,却用一双惑人的大眼睛盯着郎邺问道。
“甚好,甚好。”郎邺不敢抬头,只是唯唯诺诺的应声道。
“那就这么定了吧,”晴笮伸手在账簿一翻,而后转口说道,“地契之事四哥无需操心,待得几日,等辽阳那边有了消息,我等自会将地契送上,另外,若四哥手头实在不宽裕,小妹亦可代筹足银千两,等今后四哥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再还于我不迟。”
“怎么,五妹不随三哥一同南下?”赵千栋抓住这个机会,插口问道。
“我为何要南下?”晴笮嫣然一笑说道,“再者,若我走了,四哥又要如何接手三哥的生意?”
赵千栋默然,他不用细问也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打算了。毫无疑问,日本人是舍弃了郎邺,转而找上了自己,相比之下,现在的自己的确是比郎邺更适合拉拢,而且拉拢之后他们所能得到的东西自然也更多。不过问题在于,自己不是郎邺,更不可能像他那样懦弱无能。
“三哥这几年在辽阳的经营还是很不错的,”晴笮翻动着账目,自顾自的说道,“广和、宜丰两号现于盛京各地各有分号十二家,虽则大都无甚规模,但亦算是经营稳妥。最紧要之处在于,各分号掌柜尽皆是敦敬守业、老实诚恳之辈,四哥若接手经营的话,只需稍加梳理便可。至于货源方面,四哥亦无须操心,过去三哥经营之时,货源便是小妹提供......”
晴笮自说自话般的讲了半晌,可以说是把赵千栋接手广和、宜丰两号的重要关节都谈到了,而在这其中,唯独漏掉的两件事,就是郎邺的态度以及大小二十四间店面所需要折换的银两问题。可以看得出来,郎邺现在在日本人那边,估计连个“人”都算不上了,对他这样的人,赵千栋的心里只觉得可怜,但绝没有半丝的同情。
“五妹,”不等晴笮将最后的话说出来,赵千栋便笑道,“广和、宜丰两号之事,咱们目下权且不谈。你与三哥远道而来,我这个东道自然要好好尽一番地主之谊。这样吧,我且为你们安排下住处,稍后再命人准备酒宴,待得一切收拾停当,咱们再好好叙上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