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噼啪啪......”
愈发密集的噪声,将赵千栋从沉睡中惊醒。
真是一场好睡,自从来金州履任以来,他还从来没有睡的像今天这般踏实。
“来人!”
草草的穿上衣袍,赵千栋坐在毡毯上,一边梳理着自己的大辫子,一边提高嗓门喊道。
“大人,”一位披着蓑衣的亲兵闻声进账,躬身行礼道。
“几时了?”赵千栋头也不抬的问道。
“将近午时,”亲兵回答道,“大人可是要漱洗?”
“午时?”赵千栋先是点点头,继而自语道,“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
亲兵没听见自家大人嘟囔些什么,他麻利的转身出账,不一会工夫,便捧着一个木盆跑了回来。
“为何如此看我?”赵千栋就着木盆内的凉水洗了把脸,抬头取毛巾的时候,却一眼瞅见身边的亲兵,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那一双黝黑的眸子里,全都是让人鸡皮疙瘩直冒的仰慕之情。
“哦,小人......小人......”亲兵吓了一跳,他慌忙垂下头,嘴里支支吾吾的说道。
“好啦,我又未责怪与你,”赵千栋抹了一把脸,笑道,“你且去与我看看营下还有什么吃食,顺便招王先生与常书记来帐前议事。”
“是,谢大人,”亲兵显然有几分慌乱,他嘴里含糊的应了一声,转身就待朝外跑,等跑出去两步了,又想起来水盆没端,这才搔搔头皮,回身将盆子取了,一溜烟的跑出帐去。
待得亲兵出了营帐,赵千栋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他知道,昨晚这一战,虽然他是借助了俄国人的威势,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营下的士卒的确在这一战中得到了发泄,同时,他们也认识到小鬼子也是人,并不是不可战胜的,于此,营下士卒的士气固然大涨,而他们对自己的那副仰慕之心,也是由此而发的。
缓步走到营帐门口,赵千栋伸手撩起帐帘。
帐外天阴云厚、暴雨如织。
雨幕中,河堤下的数千灾民窝棚就如同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叶扁舟,不过可以想见的一点是,此刻栖身在这一叶叶扁舟内的灾民们,应该是欢欣鼓舞的,毕竟这一场大雨来的太是时候了,等到云收雨散之后,他们再返乡追耕就会容易得多,料想到秋来的时候,应该有一个很不错的好收成。
“嚓嚓嚓......”
足踏泥水的纷乱脚步声在营帐外响起,打断了赵千栋的思绪。未几,几个披着蓑衣的身影出现在帐门外,为首的正是满面红光、踌躇满志的大才王庆逸。
“大人,”当先一个走进营帐,王庆逸解开身上披着的蓑衣,交给站在身侧的卫兵,同时躬身笑道,“未知昨夜可能安睡否?”
“若未得安睡,岂能至此刻方醒?”赵千栋朗声一笑,说道。
“若论嗜睡,又岂止大人一人,”意气风发的田琪随后进账,他拍打着身上的短靠,笑道,“凡我营下士卒,昨夜皆得安睡,于此刻尚未起身者,盖大半矣。”
最后一个进营的,却是额头上还裹着伤布的常炳昌,昨夜石河驿大捷,全营欢欣鼓舞,唯有他一人始终愁眉苦脸——这家伙在心疼他的银子,这一仗打得固然是大胜,但算上之前贿赂科尔尼洛夫的足银两千两,再加上之后抚恤阵亡士兵所需的花费,近两千五百两的银子就算是打了水漂了,而这对于常炳昌这号吝啬鬼来说,实在无异于挖了他的一块心头肉。
“诸位大人且请入座,”赵千栋扫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常炳昌,顷刻间便明白了他的心思,这家伙既然负责掌管营下钱粮,那就注定只是一个“报忧不报喜”的角色了,至少在现阶段,他还得把这个角色继续扮演下去。
众人也不客气,各自在帐内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而后等着向赵千栋这位胆大妄为的同知大人汇报工作。
“田营办,”等众人入座之后,赵千栋首先问道,“昨夜营下士卒的伤亡情况可已统合完毕?”
“回大人,业已统合完毕,”田琪抱拳说道,“昨夜我营下士卒共阵亡四十六人,伤九十四人,其中尤以前、右两哨伤死者最众,计阵亡三十人,伤五十四人。追其原由,是因石河驿溃敌败走南门者甚众,叶帮办引兵击之,陷入鏖战。是役,共击杀倭贼九十四人,缴战马四十五匹,毛瑟连发枪六十六杆并赛电枪(马克沁重机枪)一挺。故标下窃以为,叶帮办虽于昨夜之战中折损甚众,然其所获之战果更丰,故而实应加赏以资勉励。”
叶帮办也就是田琪营下的帮办叶德忠,这个人平日沉默寡言,故此给赵千栋的印象不是很深,只不过没想到的是,蔫蔫萝卜也不少出菜,以两哨、二百余人马,全歼装备精良的小日本九十余人,即便是埋伏偷袭,也应该算是丰硕的战果一项了。
“就依田营办之言,”赵千栋毫不犹豫的说道,“赏叶帮办足银一百两,待得来日新军建成,我当擢升其为一营之营办。”
“谢大人。”田琪喜滋滋的躬身行礼,看得出来,他与叶德忠的私交应该是不错的。
“一百两?”常炳昌面色一垮,垂头嘀咕了一句。
“另,昨夜一战尽剿鸠占石河驿之倭贼四百余人,不但解了我等心头之恨,亦提涨了营下士卒之势气,”赵千栋继续说道,“故而,当此之时,我欲对营内众将士厚加恩赏,以张其功,勉其志,促其益强。”
说到这儿,赵千栋看了旁边的王庆逸一眼,说道:“此时我且交托与先生,先生可与田营办妥加商议,务使伤亡者得厚恤,有功者得重赏,无一错漏。”
“大人放心,庆逸定不负所托。”王庆逸起身行礼道。
“如此便好,”赵千栋点点头,笑道。
一听说还要给士卒厚赏,常炳昌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迟疑片刻,支支吾吾的说道:“大人,非是涛淮徒惹人厌,亦非有意危言耸听,实是我等营下之钱银已所剩无几,此番若再不俭敛用度,则不待几日,捉襟见肘之势又现矣。”
“常大人为何如此气馁?”田琪不以为然的说道,“昨夜之战,虽然折损花费甚巨,然缴获亦丰。且不说那枪械弹丸以足够三营之用,单是那两门克虏伯火炮、三挺赛电枪,便不是足银千两所能购得之物,更遑论还有那战马近百匹......”
“田营办说的好轻巧,”不等他把话说完,常炳昌便哼声道,“涛淮亦知昨夜缴获甚丰,然尔等所喜之火器弹丸是为杀人之物,非为养人之钱粮,若待得我等钱粮耗尽,尔等所掌之火器弹丸可用以糊口乎?可用以资助灾民追耕下种乎?可用以筹饷之拨付乎?”
“你......”田琪被抢白的哑口无言,他哼唧半晌,这才指着常炳昌的脑袋说道,“好一个伶牙俐齿、强词夺理的吝啬匹夫。”
“好啦,”赵千栋忍住笑,伸手拦住两人的争执,说道,“田营办不可无礼,须知涛淮所虑者亦非没有道理。凡兵事,即为钱粮之事,若无充足的钱粮供给,强兵亦为一语空谈。不过涛淮亦无须过分忧虑,如今石河驿之倭贼既除,想来日俄间之纷争当瞬息既至,于此,短期内我等之处境将大为改善,钱粮之事,想来已不足虑。”
“唯望一切皆如大人之所言,”常炳昌苦笑一声,说道,“不过,不过卑职尚不敢如此乐观。大人应知,若日俄之间果起争端,则金州一地势将兴乱,到那时,我等丈售旗田之事亦将中断。现而今,大人治下一无税银上缴,二无商贾捐助,再加朝廷对我等已生嫌隙,则上峰之赈银几无可盼。如此一来,我等可倚仗之势皆去,钱粮来路无着,未来之生计......卑职非愿杞人忧天,然实是情势之危机不由卑职不虑啊。”
赵千栋笑了笑,没有接口。他知道自己身边有常炳昌这样一个人物的存在,实在是一件万幸的大好事,至少这家伙精打细算的本事,对自己大有助益。
“大人,奉天之客,今晨已至矣,”在营帐里沉默了片刻之后,王庆逸咳嗽一声,抱拳说道,“不知道大人准备何时召见?”
“奉天之客?”赵千栋先是一愣,继而大喜,他知道这位所谓的“奉天之客”,肯定便是那陈于谦无疑了。
“人在何处?”赵千栋压住心中的喜悦,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便在卑职帐中歇息,”王庆逸说道,“大人若欲见他,庆逸即刻便去召他前来。”
“嗯,如此甚好。”赵千栋点点头,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