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不可以,”科尔尼洛夫虽然爱财,但也知道爱财的基础得是有命去花才行,因此一听说对方要买自己所负责看守的那些军械,他毫不犹豫的摇头说道。也许是觉得自己这两句半生不熟的中文不足以表明决心,他又扭过头对常炳昌说了几句俄文。
“大人,他说此事万不可行,石河驿驻地之火器,实归其所隶属之第三旅提掌,其若私下售之,则难逃彼国军法治惩。”常炳昌翻译道。
“既如此,我再加足银一百两,”赵千栋也不废话,他探手入怀,又取出一方刻有泰和官号图文的铜板,轻轻丢到科尔尼洛夫的面前,同时笑道,“是为足银一千又一百两。”
科尔尼洛夫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摊在自己面前的两块银汇,而后微微摇头,又一次拒绝了赵千栋的提议。
“一千又二百两。”也不等常炳昌说话,赵千栋又取出一块铜牌扔过去,同时面色平静的说道。
科尔尼洛夫仍旧摇头。
“一千三百两,”赵千栋的怀里看样子很有货,他为了打动科尔尼洛夫,就那么一百两一百两的往上加。
但奈何在这个关乎着身家性命的问题上,科尔尼洛夫的态度坚决,即便是赵千栋将价码提高到一千五百两,他也仍旧不肯松口。
“呵呵......”当把价码提高到一千五百两,却又一次被对方果断的拒绝之后,赵千栋笑了,他先是呵呵的小声笑,而后声调慢慢提高,最后竟然演变成了放声大笑。这笑声在偌大的营帐里来回飘荡,颇有几分令人心寒的意味。常炳昌提心吊胆的在一边看着,他发现眉头紧皱的科尔尼洛夫,已经在桌子下面将配枪掏出来了。
“少尉立场之坚定,固令我钦佩万分,”好不容易止住笑声,赵千栋轻哼一声,说道,“然则于今日之事,少尉除接受我之请托,恐已无甚转圜之地。”
常炳昌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他知道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事情,已经可以算是攸关生死了。
“少尉可知晓,便于你我适才把盏之时,我所安排之刺客,已悄然掩入贵方驻地,”赵千栋摆弄着眼前的酒杯,慢条斯理的说道,“刻下,少尉于城中所留之四名军士,当业已丧生乱刀之下,至于尔等所看守之火器弹丸,实已归我等所有。故而你我方才所谈之交易,少尉是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咕咚,”常炳昌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这才用颤动的声音,将赵千栋这番话原原本本的翻译出来。
不出所料,当科尔尼洛夫听了这番话之后,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猛地站起身,一脚将身后的椅子踢出去数步之远,同时把那支早就拿在手里的左轮手枪举起来,直接顶到了赵千栋脑门上,而后挥舞着左臂便是好一通嚎叫。
他所带来的两名士兵,现在就站在帐外,听到帐篷里的动静,这两位魁梧的大汉一起涌进来,两支莫辛纳干骑枪,齐刷刷的瞄上了原本就心虚不已的常炳昌。
“大,大,大人,他,他说......”常炳昌感觉自己快要站不住了。
“呵呵,少尉何须动怒?”赵千栋现在也不想知道科尔尼洛夫说的是什么,他抬手将那支顶在自己脑门上的手枪推开,而后泰然自若的端起酒杯,美美的满饮一杯,这才笑道,“你若欲杀我,自可随时动手,我已嘱咐营下士卒,不管此地发生何事,亦需放你等安然离去。但于此之时,上尉尚需冷静,慎重思量。你欲杀我,固然是易如反掌,但我死之后,你又当如何自处?贵部上峰着你辖二百余部卒驻防石河驿,看守火器弹丸,而你却私调兵马滞留城外,至使本营受袭,火器弹丸尽数遗失,此当为失职矣,其大罪一。如今之势,你我两国通好,共御日倭,你领贵军少尉一职,我为大清五品命官,于此,你却以区区少尉之身,擅杀友邦官吏,若此事发,则势必引得两国龃龉,此为少尉之罪二。呵呵,有此两罪,少尉之前途、性命恐堪忧矣。”
这回常炳昌没有磕巴,他将赵千栋的话用最快的速度翻译给红了眼的科尔尼洛夫
科尔尼洛夫时下的情绪显然很不稳定,赵千栋所说的这两条大罪,他又何尝没有顾虑。眼前的形势是,对面这个卑鄙龌龊的大清官吏,已经把他推到了绝路上,他甚至怀疑当初对方找上门,以每十日五十五两的价格雇用他的士兵,就是为今天这一幕做准备的,可惜的是,他当时没有想到这一点,还自以为可以轻轻松松的赚上一大笔银子呢,结果最后落进了这个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圈套——“中国人实在是太狡猾,太卑鄙了。”
“少尉若不急于杀我,何不暂且安心坐下,”感觉到对方拿枪的手在打哆嗦,赵千栋的心思更加沉稳了,他提起酒壶,为可怜的少尉斟了满满的一杯高粱酒,这才笑眯眯的说道,“你我平心静气的饮上一杯,而后再徐图良策。某虽不才,但与心机之处则尚可自夸,若少尉肯听我一言,则此番祸事当可化为天赐之良机,我可以身家性命为筹码,包保少尉不但不会因此及罪,尚可由此得功,受贵军上锋之褒奖。”
随着常炳昌那略带颤音的翻译,科尔尼洛夫脸上那种愤怒的表情逐渐消退,他在犹豫,由于是不是应该听听眼前这个狡猾的家伙,究竟有什么奇思妙计。
“你......说,”沉默了将近十几个呼吸的时间,科尔尼洛夫的态度最终软化下来,他愤愤的收回手,将配枪揣进枪套,同时说道。
“呵呵,此事不急,少尉先请满饮此杯,而后你我再细说不迟。”赵千栋摇摇头,伸手指了指对方面前的酒杯,笑道。
此时的常炳昌心神大定,他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而与此同时呢,他也对赵千栋的这幅沉稳秉性,产生了一种由衷的钦佩——什么样的人才能算是办大事的人?这个常炳昌并不清楚,但他却知道,如果有谁在被洋人用枪顶着脑门的时候还能谈笑风生的话,那这个人无疑就是个办大事的人了,至少他有一副常人难及的胆量。
科尔尼洛夫没想太多,他瞅了赵千栋一眼,而后伸手端起酒杯,一仰脖,干净利落的将一杯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爽快,”赵千栋笑了,他之所以逼着对方先喝这一杯酒,纯粹就是为了报复当初对方逼他喝酒时那一记私仇,而今目的达到,他倍感痛快——痛快的很。
“你说,良策。”科尔尼洛夫瞪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赵千栋,语气生硬的说道。
“呵呵,少尉何须如斯性急?”赵千栋慢条斯理的笑道,“也罢,既然如此,我便......”
话说到这儿,赵千栋又突然停了下来,他朝站在帐门前的那两位魁梧士兵看了一眼,而后说道:“不知少尉所带之亲随是否可信?”
常炳昌心领神会,他上前一步,凑到科尔尼洛夫身边压低声音说了两句话,而后者在听了之后,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那意思就是说这两位是他信得过的人,不用忌讳。
“少尉常驻石河驿,不知对城内之倭人驻军有何看法?”得了对方的答复,赵千栋也不再迟疑,他推开面前的杯盏,压低声音说道。
科尔尼洛夫在听了常炳昌的翻译之后,并没有直接给出答复,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两只紧盯着赵千栋的眼睛里,似乎有一团兴奋的火焰开始燃烧。
“这个老毛子看来也不简单啊,”赵千栋心下感慨,他知道,对方从自己这一个简单的问题上,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而幸运的是,他显然也对这个想法很感兴趣。
“以少尉之见,若你我合作,尽出营下兵马,是否能于这一夜之内,尽除城内倭人之戍卒?”赵千栋继续说道。
科尔尼洛夫在听了常炳昌的翻译之后,稍一沉吟,而后快速的说了一番话。
“大人,他说此时固然不难,”常炳昌翻译道,“但城内倭人驻军有近四百之众,尽杀之,则事端大矣,他不过是第三旅马卡洛夫少校治下一区区少尉,此等大事绝难做主,故而,大人这个问题,他无可做答。”
“王八蛋,刚离了险境就盘算着开口要钱了,”赵千栋一眼就窥破了对方的心思。眼前这个老毛子不说袭杀小鬼子这件事不可行,反倒把他的上司给扯出来了,这里头的用意自然是不言可明——要把袭抢军械的罪责推到日本人身上不是不行,以此为借口袭击石河驿的日本驻军也不是不能办,但问题在于,这事办了之后,还得去贿赂第三旅的少校马卡洛夫,不然的话,他科尔尼洛夫很难捞到实际好处。如此一来,行贿所需的银两由谁出,就是一个不得不“详加商议”的问题了。
“少尉之顾忌我亦能领会,”赵千栋笑了笑,说道,“不过于今之事,若不将那袭劫火器之罪名安于倭人头上,你我恐皆将难逃一死。故而,依我之计,我等可于今夜突袭石河驿,将守城倭人尽数除之,而后,少尉可向贵上伪报,言彼等倭贼夜袭你军驻地,你方于无奈之下率部反击,而后连夜鏖战,以寡敌众,尽除来犯之敌。与此同时,少尉亦可多备银两,上下疏通,以讨贵上之欢心。如此一来,待得事定,少尉当可大受赏识,名利双收......至于,呵呵,至于少尉上下疏通所需之银两,我方当可为你筹划......不知少尉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