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 富贵军团 > 第二十章 热闹
    盛京将军府衙门大堂,一大早就被依克唐阿招来议事的赵晋先,四平八稳的坐在客座上,不紧不慢的磨蹭着手中那杯清茶。而在他的对面,奉天府尹冯瑾才闭目高坐,俨然像是一尊被供奉起来的大佛。要说这大堂里唯一一有点精气神的,就得说是刚刚荣任金州副都统,但直到现在都没去履任的寿长大人了,这位老先生一手托着雕金挂翠的鸟笼子,一边摇头晃脑的哼唱着昨晚刚听来的一曲蹦蹦戏,那表情,真得说是要多惬意就有多惬意。

    依克唐阿今天也起了一个大早,从京城发来的军机处电文,让他昨天一夜都没睡好,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位干儿子在金州办的那些事,会惹来如此的轩然大波,以至于整个朝廷,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大清都被震动了,时下,以江淮为界,江淮以南的封疆大吏群情涌动,江淮以北包括京城的宗亲勋贵则是怒火熊熊,而这一切纷乱的最根本缘由,就仅仅在于一个区区的从五品记名海防同知,以及其在任上所做的一项决定——私售旗田。

    “列位大人,”从后堂转出来,愁眉紧锁的依克唐阿先是在丫鬟捧着的铜盆里洗了洗手,这才不紧不慢的走到自己的座位旁边,一边收袍入座,一边说道,“可知今日本官招你们前来所为何事?”

    “下官愚鲁,不知所为何事。”三位神情各异的将官抱拳起身,不约而同的说道。

    “嗯,”依克唐阿摆摆手,示意众人入座,而后刚要开口,便瞅见了寿长放在脚边的金丝鸟笼。

    “寿长!”微一皱眉,依克唐阿指着鸟笼子说道,“某招来你前来议事,缘何夹带此等丧志之物?”

    “嘿,部堂大人,”寿长可是依克唐阿的老部下了,他用胳膊肘蹭了蹭身边的赵晋先,嘿嘿笑道,“此非是丧志之物,实乃督长送予我的养性之物,这几日我养着它,倒也自得其乐。”

    “你这厮殊为可恶,”赵晋先扭头瞪了对方一眼,笑骂道,“我送你此物,原只为供你消遣,何曾让你携来部堂大人面前议事?”

    “督长虽未做此言,恐亦难逃教唆淫逸之罪,”冯瑾才在对面老神在在的笑道,“再者,寿长今为金州副都统,按吏制,当为颖才贤侄之属司,今番你之所作所为,实有行赂纳贿之嫌尔。”

    “好啦,我招你等前来是为议事,非为戏言,”依克唐阿也没心思追究寿长的玩物丧志了,他一伸手,将怀内那份京城发来的电文交给近前的冯瑾才,这才继续说道,“尔等都看看吧,这是军机处昨夜发来的电传。”

    这话说完了,老将军又哼了一声,狠狠瞪着赵晋先,说道:“督长,看看你养下的好儿子,此番惹下了何等的大祸事。”

    老将军的训斥,令赵晋先心头一跳,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那么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

    “此事前番已为我等所弹压,今番又是谁人奏与朝廷的?”冯瑾才是第一个看到电文的,他皱眉问道。

    “便是陪都礼部侍郎尹忠静那杀才!”依克唐阿冷哼一声,语气淡漠的说道,“我已决意惩治于他,逾级奏事,不守本分,按律当折两级听用,然我素来所痛恨之人,唯此等兴风苟言之辈,故此,我欲摘了他的顶戴袍服,遣回故里。你等可有异议?”

    “部堂大人之意殊为妥当,卑职附议。”冯瑾才将电文递给对面的赵晋先,同时点头说道。

    赵老头与寿长凑在一起,草草的查看了一遍电文。

    幸好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否则的话,电文中的内容恐怕会让赵晋先大吃一惊,他到此刻才知晓,原来自己那个宝贝儿子私售旗田的事,现在已经闹到京城去了,一个区区的从五品记名同知,却引得一群皇亲贵胄、封疆大吏扎一堆“打群架”,这......这,这真是让赵晋先不知道应该感觉骄傲自豪,还是应该感觉家门不幸了。

    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一切都还是因为金州私售旗田一事。这件已经在盛京被强力弹压下去的旧事,被奉天陪都礼部侍郎尹忠静,用一本折子奏报给了朝廷,并由此掀起轩然大波。现而今,朝廷内部旗官群怒,自庆亲王奕劻、瑞郡王载漪、协办大学士军机大臣刚毅以下,二十余名在旗的大吏要员上疏,要求朝廷对赵千栋之等的“佞徒”查察严办,以儆效尤。而与此同时呢,朝内的汉官以及诸省的要员,却纷纷上疏、联名具保,声称金州之事实为“可兹借鉴之良策”,要求朝廷以此为契机,广开田禁,与东北边塞之地驻民屯垦,如此则“外可御辱、内可富民,是为一举两得”。持这种观点的,内有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翁同龢,协办大学士、军机大臣王文昭,外有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刘坤一、闽浙总督许应骙、安徽总督王之春等等。

    赵晋先是官场老吏了,他看问题的眼光自然不会局限在表面,故此,手中这份电文他甫一读完,再稍加寻思,便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时下,针对赵千栋私售旗田一事,朝廷大员们的态度可谓泾渭分明。要求严办的一方,宣称此时若不严加处理,则“大清祖制规统尽毁”,而另外一方则宣称,“若良善不分、惩罚不明,则天下之心尽失。”从表面上,大家所争吵的关键,似乎就是对“赵家子”当作何曲处的问题,而实际上呢,这里面牵涉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旗汉之争、地方与中央的权力之争,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赵晋先琢磨着,如果这件事推前几十年,那么家中那个“逆子”恐怕是必死无疑了,但是现如今,大清天下的局势已变,旗人一统天下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现如今的形势是,以江淮为界,江淮以南的省份,全都由汉人的封疆大吏所掌控,除此之外,洋务运动中出现的各省勇军,也基本上全都掌握在汉人将领的手里,至于那些直接归朝廷所掌控的练军,不仅数量少而且“糜不堪战”。在这种情况下,朝堂上无论是光绪帝还是太后老佛爷,都在极力拉拢汉官,谁也不想在涉及旗汉之利的敏感问题上草率行事。想来这件事之所以吵了两日,朝廷仍旧没有拿出一个定论来,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就在赵晋先心有所想的时候,对面的冯瑾才,也在拨弄着他心头的小算盘。很显然,老亲家翁所能想到的东西,他冯瑾才同样也能想到,而且他还明白,自己的宝贝女婿等于是给朝廷出了一个难题,现如今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后老佛爷,都得面对一个现实:赵千栋这个区区的从五品记名同知,究竟是办还是不办。如果办了他,则朝廷可能引来汉官的离心,毕竟赵千栋私售的是无人耕种的旗田,而目的则是为了挽救十数万灾民。如果不办,则朝廷会引来旗民的不满,这一点亦是很明显的事。但说到底,不管朝廷最后的决议是“办”还是“不办”,赵千栋这个爱民之名都算是传开了,这一点同样也是毋庸质疑的。

    “赵督长果然是个精于算计之人。”寻摸到最后,冯瑾才下了这么一个定论,按照他的想法,自己的宝贝女婿应该没有那深沉的心机,这一切肯定都是赵晋先这头老狐狸在背后操纵的,没准,他当初请命让赵千栋去往金州述职之时,就已经把一切都策划好了。

    “列位大人于此有何见解?”依克唐阿的目光在赵晋先的脸上转了转,又在冯瑾才的脸上瞅了瞅,最后轻轻叹息一声,将视线投在了寿长的身上,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

    “卑职以为,颖才亦应是被逼无奈,”寿长垂着头,轻声说道,“且其在金州所行之事,实有可资借鉴之处。若我等依法推而广之,于盛京辖所内广量旗田,折价售之,则不但可弥补钱银之亏空,尚可招徕移民,充盈人口,实为一举两得之良策。故而......”

    “好啦,你之所言,朝廷的电文上早有提及,”依克唐阿苦笑一声,插口道,“于此,本官昨夜便以熟晓,何用你来赘言。”

    “哦,卑职愚鲁,卑职愚鲁。”挨了训斥,寿长也不脸红,他干笑一声说道。

    “督长......”依克唐阿扫了一眼身边的赵晋先,沉声说道。

    “孽子无状,督长心有惶恐,此时实不宜多言置评。”赵晋先抢着说道。

    “廉昇......”依克唐阿扭头看了一眼冯瑾才,犹豫了一下,才说道。

    “颖才实为卑职之婿,故而,卑职需当避嫌。”冯瑾才也抢着来了一句。

    “也罢,”依克唐阿火了,他伸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拍,大声说道,“尔等一个愚鲁,两个避嫌......此番议事到此为止,少时朝廷的钦差来了,你等自去迎之,我年事已高,无暇理会此等拖泥带水之事!”

    一句话说完,老将军站起身,将袍袖一挥,愤愤然的转入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