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平二十四年,春四月己未,燕帝驻跸南蒙,率三军于枝兰围场围猎。
从燕京到南蒙,一路上浩浩荡荡,气势恢宏,街头巷尾来自西域、波斯的外商见状纷纷驻足叹为观止,不过燕朝的百姓早已对这番磅礴阵仗见怪不怪。
临近突厥的枝兰围场位于漠北,离南蒙行宫路程不远。
经过四日的行程,一路车途劳累,众人皆是鞍马劳顿,终于在天色将晚时抵达南蒙行宫。
……
一路上车马颠簸,宫妃女眷们坐了几日的马车,早已身困心乏,到了行宫便各自安寝休憩了。
只有魏纨珠还生龙活虎地在静淞殿四处乱窜,活像个刚放出圈的瞎折腾的小猪。
静淞殿是太后在南蒙行宫的居所,魏纨珠此番随行太后,便被安排在了静淞殿东侧的偏殿。
这会子已是戌时,夜色已临。墨黑的夜空悬着一弯勾月,皎皎生辉,铺着青石板的庭院里都落满了月白的光。
福禄推开殿门探头探脑地朝院外张望了一番,随后扭头看向殿内哄作一团的魏纨珠和木香。
“公主,天色这么晚了,您是不是该休息了啊,明儿一早可就得去枝兰围场了。”福禄望着满屋子狼藉,婉声提醒道。
“慌什么,等我收拾完东西马上就休息。”魏纨珠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继续弯腰撅着小腚扒拉着一旁的包袱。
“福禄,你还不快过来帮着一起收拾!”木香又唤了一声,福禄闻言立刻帮着魏纨珠一起拾掇。
找了片刻,魏纨珠终于从那鼓囊嚢的包袱里掏出了一把精致小巧的弓’弩,弓’弩约莫只有成年男子的巴掌大小,做工十分精良。
“公主,您怎么把这个也带来了?”福禄挠头,神色不解。
木香见状也是一脸的疑色。
魏纨珠咧嘴笑,一张粉润白嫩的小脸近来又吃得圆润了几分,此刻白嫩的小手美滋滋地摸了摸弓’弩一把,乌润的杏眸弯成了月牙儿。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魏纨珠黛眉微扬,“我这叫有备无患。”
“有备无患?公主您又不用去围猎,带这弓箭做什么啊?”木香出声问道。
“是啊公主,这历年参与围猎的不都是皇子王孙,权阀贵臣嘛,向来也没有女眷参与一说啊。”福禄也附和道。
“谁说我要去围猎了?我这弓’弩可是用来保命的!”魏纨珠哼唧,随后晃了晃白嫩小手里的短弓,“只要魏如敷她们在,谁知道她们还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我当然要防患于未然了。”说罢魏纨珠便将那柄弓’弩一把塞到了素软缎的软枕下,继而轻轻拍了拍枕头。
“这样我才安心嘛。”
木香闻言顿时点头,清秀的面容带着几分怒气,“哼,公主,若是七公主她还敢来害你,婢子一定第一个饶不了她!”
“奴才也是,奴才也是!”福禄也急忙喊道。
木香又蹙眉问道:“不过公主,您此番把檀香留在宫里,不怕生出什么变故吗?”
魏纨珠闻言娥眉轻皱,继而言:“无妨,檀香是个聪明人,她心里知道孰轻孰重。”
木香听罢点了点头,继而微微福了福身,“那婢子侍候公主梳洗吧,明日还得早起呢。”
魏纨珠应声。
“那奴才去打水。”福禄也道。
“去吧去吧,快去快回。”魏纨珠朝福禄摆了摆手。
“得嘞!”福禄说罢便屁颠屁颠儿地去了。
……
翌日一早,魏纨珠便被木香给从暖融融的被窝里拖了出来。
小姑娘还睡眼惺忪的,木香便开始一顿洗漱梳妆折腾,一折腾还一边念叨。
“公主,昨个儿夜里就变了天,今早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风沙大的很,婢子瞧着像是要下雨。”木香语气有心忧心忡忡,一双巧手倒是不停歇地给魏纨珠编了两条乌黑的麻花辫。
今日要去枝兰围场,发髻不宜太过繁琐,所以木香便索性直接给魏纨珠编了两条辫子,白皙的额际间坠着一串缠丝银铃,发辫末端也用串着珍珠的红丝带给打了几条凤尾结,稍长拖至胸前,愈发显得小姑娘娇憨可爱了。
魏纨珠伸手揉了揉眼睛,继而捉住自己的两条小辫子摇了摇,肥嫩的小圆脸顿时漾开了一抹笑意。
“木香,这个辫子好看,回宫还要扎。”魏纨珠露齿甜笑,低头,两颊微鼓,白嫩的小手又开始把玩起发梢的凤尾结了
“哎呀,公主,您听没听婢子说啊!”木香狠心捏了一把魏纨珠的小肥脸,柳眉微微扬着。
“听到啦,听到啦,不就是天气变了,风沙大了嘛,木香你待会儿是不是又要让我要多穿点衣服啦?”魏纨珠仰着小脑袋,乌润圆溜的杏眼微微眯着,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
木香听罢“噗嗤”笑出了声,“公主知道就好。”说罢又替魏纨珠收拢了衣扣,走到一旁的珊瑚迎门柜前,从里取出了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随后又取出几件夹袄,念道,“还好婢子在燕宫时早有准备,给公主带了几件厚衣裳。”
“我的木香最好了。”魏纨珠又开始撒娇卖乖。
木香但笑不语,只伸手给魏纨珠披上,裹上,随后还系紧了披风带子。
魏纨珠这厢刚收拾好,便听福禄敲门来催。
“来了来了!”魏纨珠应声,随后便匆匆跑向软塌一把掏出了那把小弓’弩,随后塞进了怀里。
拍了拍胸膛,觉得确实不太明显,满意地点点头后,随即又往两只衣袖里各塞了一把火折子。
木香瞧得是目瞪口呆,道:“公主您又带、带这些干嘛?!”
“不是说了吗,有备无患嘛!”魏纨珠弯眸。
木香傻眼:“……”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公主,您可真是‘高见’!”
……
南蒙行宫距离枝兰围场距离较近,人骑车马一个时辰左右便抵达。
到了围场,众人纷纷下马下车,而突厥首领也早已携草原各部在此等候了。
燕帝和太后刚下车,各部首领纷纷开始行礼。
“都免礼吧。”燕帝朗声笑道。
“丹拓已在王帐内备好酒水,还请陛下移驾,也好让丹拓尽尽地主之谊啊。”丹拓嗓音粗犷蛮横,生得也是膘肥体壮的漠北汉子模样。
魏纨珠藏在马车后,堪堪只露了一只眼,瞥见那凶神恶煞,声貌可怖的丹拓时,陡然打了个寒颤,继而两只纤细的胳膊上都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
属实是被吓的。
谁叫现下的魏纨珠一看到丹拓,就想到了上辈子被他夜夜折磨的美人胡姬们。
昨夜还是美艳姿态,早上抬出来便是奄奄一息。
日日重复着,夜夜折磨着。
送去突厥和亲的那三日,魏纨珠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活在炼狱。
直到燕帝皇后一行人随丹拓一行人进了王帐,魏纨珠这才缓了一口气。她半靠在马车上,抬头望着漠北的天,心中突然生出些许旧地重游的感慨。
不过只有这次,也唯有这次,从今往后,魏纨珠再也不想踏入这片地界。
漠北地广人稀,一半草原,一半沙漠,风沙确实大。
谢斐未随燕帝进王帐,只身打量了一番帐外的驻扎地势,转身回帐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像,一袭红裙红袄,浑身裹得圆滚滚得像颗小肉粽的小姑娘懒懒地倚靠在马车上,圆润秀白的小脸上还带着几许莫名的惆怅。
低头挤出了白嫩双下巴的那种惆怅。
这还是谢斐第一次见到小姑娘露出此类愁绪之态,毕竟往日谢斐见到的,多半是魏纨珠傻乎乎的没心没肺之貌。
似乎察觉到了谢斐的视线,魏纨珠警觉地转过头。
只见多日未见的太傅大人站在帐前,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袍子,未着氅衣,迎风而立,吹得衣袂飘飘,愈发显得玉骨风姿,清风明月起来。
冷风乍起,却不见那人丝毫怯寒之态。
瞧着谢斐冷白的肤色,魏纨珠坚持认为谢斐是为了好看而故意穿这么少的。
多惨啊,未婚配便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形象。
那像她,早就过了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年纪了。魏纨珠缩了缩脖子,继而眉眼弯弯地朝谢斐挥了挥手,两靥梨涡也浅浅漾开,眼底带着同情而又怜惜的神态。
谢斐神色淡淡,他此番视角,便是一只圆润又火红的小粽子冲着他拼命招手,肥嫩的小圆脸上还挂着殷切而又谄媚的笑。
真有这么冷吗?谢斐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