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科尔尼洛夫此次随同喀西尼上京,就是为了铁路这件事来的,而赵千栋这番话,恰好是迎合了他们的心意。
这条旨在沟通辽东半岛与远东腹地的铁路,其修建与否的决定权的确是在大清与俄国的中央决策群内,但话说回来,即便是俄国人逼迫大清朝廷接受了他们的要求,铁路在具体修建的过程中,还需要得到大清关外地方官员的鼎力协助,在这其中,金州最为铁路干线的终点站,其位置可谓是至关重要且异常特殊的,作为沙皇的信臣、俄国驻华公使,喀西尼为何对赵千栋这个大清五品小官如此看重,不为别的,其根本原因就在于这个小官掌管着金州一地,同时呢,他此前对俄国的态度相当“友好”,如果能将这个特殊的人物掌握在手,那么铁路修建的事,自然能够得到很多的便利。
故而,在听了这番话之后,科尔尼洛夫脸上笑意更浓了,他不相信赵千栋是真的对俄国如斯般友好,但可以相信的一点是,这个年轻人相当的识时务。对于占据强势地位的一方来说,识时务的人永远都是受欢迎的,而对于科尔尼洛夫来说,赵千栋这份识时务的心态,对他也有着莫大的好处,可以想见,如果这个对方得到了喀西尼的好感与支持,那么作为他的朋友,科尔尼洛夫今后自然也能够得到相应的重视。这里面是存在着连带关系的,一人受益则大家受益,一人受损则大家受损,隐约中,科尔尼洛夫甚至觉得自己的大好前程,都紧紧维系在这个中国年轻人的身上了。
重新举起刚刚由萱彩姐妹两斟满的酒杯,科尔尼洛夫自顾自的一饮而尽,而后一手捏住巴布耶夫的肩膀,一手指着赵千栋,笑容满面的说了一番话。
“赵大人,”看的出来,科尔尼洛夫的身材虽然消瘦,但是手上的力气却是不小,巴布耶夫被他捏他一咧嘴,这才苦笑着说道,“上尉说,您的这番盛意,他定然会转复喀西尼公使,您尽管放心,作为朋友,您的忧虑自然也是我们的忧虑,你的困难自然也是我们的困难,此番您只需再隐忍两天,相信贵国朝廷定然会放您回转金州,到时候,上尉将与您通行,一路保证您的安全。”
“若果真如此,那便是再好不.过了,”赵千栋双手抱拳,微微行礼,笑道,“于此,不管成与不成,我都得先谢过上尉的一番好意,来日,若能同回金州,我定当在府下设宴,与上尉痛饮一番。”
赵千栋这番话刚说完,就听到雅.阁外传来一阵儿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位身穿花绸短衫、头戴瓜皮小帽的小厮推门进来,在屏风后恭声问道:“小的来春阁小厮封四,未知匡大爷是否在此处?”
“正是,”得了赵千栋的眼色,匡偼.臣站起身,干咳一声说道,“可是姑娘们来了?”
“回匡大爷,”听了问话,原本站在屏风外的封四才现.身出来,他也不抬头,就那么弓腰站在外面,恭声道,“正是各位姑娘们来了,不知是否现在便着她们进来?”
匡偼臣不好直接答复,他侧着脸,用眼角去扫赵千.栋的眼色。
“难得今天上尉也在此处,”赵千栋微微一笑,说道,“.咱们接下来便不谈公事,只谈风月,匡兄,你着姑娘们进来吧。”
匡偼臣一听,脸.上的表情不禁有些尴尬,要知道这出条子都是按人头来的,今天与坐的算上张玉峰,原本也只有九个人,故而此前出条子招姑娘的时候,他也只找了九个,这里面还得算上只陪吃喝、唱曲的锦嫦姑娘,而今呢,这酒席上忽然多出来两个男人,若是一旦这姑娘们进来了,那铁定就得有人落空。再者,八大胡同的姑娘虽然是出来做的,她们赖以为生的也是卖笑卖皮肉,可这么些年了,有些名气大的花楼妓馆,也都有她们自己的规矩,比如说这来春阁,人家的规矩就是不陪金发碧眼、浑身是毛的洋人,在她们眼里,洋人都是兽,不算人的,这出卖皮肉色相虽然是贱业,可人再贱她也不能跟了禽兽不是?故此,若是科尔尼洛夫两人在场,那些来春阁的姑娘们一进门,没准就得甩袖子走人——这年头,做妓女的也不好招呼,赶上有些色相的,脾气都大,看得上的,倒贴银子都行,看不上的,给她把金山放眼前,她都不带伺候的。
就在匡偼臣左右为难的时候,科尔尼洛夫与巴布耶夫也在一旁小声的嘀咕,没说几句话的工夫,两人站起身,后者给赵千栋行了一个礼,笑道:“赵大人,上尉今次出来,实在是有公务在身,在此遇见大人,也属意外之事,而今,既然交情叙过,公事也已谈完,上尉便须立刻回转。”
“哦?何须如此着急?”赵千栋假意挽留道,“不若再少坐片刻,听个曲子再走吧。”
“下次,下次吧,”巴布耶夫心说这位年轻的大人可真够虚伪的,明明知道上尉听不懂中国话,他还挽留人家听曲子......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强留了,”赵千栋站起身,拱手笑道,“若是下次得了机会,上尉切不可如此扫兴了。”
“一定,一定,”巴布耶夫也不给科尔尼洛夫翻译,自己做主,客套了两句,转身朝外走去。
“张帮办,代我送送两位朋友。”给张玉峰使了个眼色,赵千栋干咳一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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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看着两个身材高挑的洋人快步离开雅阁,匡偼臣轻声一笑,摇头道,“亏的是这两个洋鬼子识趣,自行走了,若是不然,少时将姑娘们请进来,场面难免尴尬,若是由此引来什么不快,亦是愚兄的不是了。”
赵千栋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萱彩姐妹两,这两个小姑娘脸上那种不快的表情似乎更加明显了——还好,看得出来,这两个小姑娘还是很守本分的,至少,她们心中的不满,没有在人前表现出来,对于赵千栋来说,前世他所认识的那些女人,没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没有片刻工夫,雅阁外再次响起噪杂的脚步声,紧接着,首先是此前出去送客的张玉峰面色涨红的走进门,继而,便是几位衣着艳丽的姑娘鱼贯而入,错落有致的站满了前厅。
京城就是京城,京城里著名妓馆内的姑娘,同样也是上了档次的,至少在赵千栋看来,今天匡偼臣请来的这几位姑娘,就姿色而论,便不是天津府那些女人可比的,尤其是领头的那位年轻姑娘,虽然是烟花之地出身,可容貌清纯可人,比之萱彩姐妹两个,即便是有所不及可也相去不远了。
赵千栋在这个时代里可没有招妓的经验,面对一群莺莺燕燕的姑娘,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场话,幸好的是,他虽然是主宾,可匡偼臣却是东道,故此那些开场白之类的话,也用不着他来说。
几位姑娘中领头的那位,自然便是红清倌锦嫦了,作为经常出席这种场合的女人,她自然知道在场的几位男人中,谁才是今天的主角,因此,没等别人招呼,她便径直走到赵千栋的身边,轻轻巧巧的坐了下去。
“赵大人当面,小女子锦嫦先敬酒一杯,”就着赵千栋此前喝酒的杯子,锦嫦一手挽着袖摆,一手端起杯盏,也不去看他的面色,便那么一仰脖,自顾自的先干了一杯。
赵千栋微微一笑,也没理会她,说实话,尽管他与这位来春阁的当红清倌尚且是第一次见面,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眼看到对方那一刻起,他的心里就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这种感觉很没有来由,但却清晰异常。赵千栋不是个迷信的人,但他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从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但是却相信生物自身所特有的危机感应,也就是所谓的第六感,而刻下,这位初次见面的青楼姑娘,就给他带来了那么一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人言锦嫦姑娘天性豪爽,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没想到自己专门招待的主宾,面对锦嫦的敬酒竟然会无动于衷,匡偼臣摸不准出了什么状况,却也不能坐视冷场。他端着酒杯,起身笑道,“在下匡偼臣,权代我家兄弟回敬姑娘一杯。”
“哦,公子便是关外富豪匡家的大公子匡偼臣吗?”锦嫦姑娘似乎对匡偼臣颇感兴趣,她眨巴着一双似乎能说话的大眼睛,上下打量匡偼臣一番,笑道,“小女子失敬了。这两日小女子便曾听人谈起,关外匡家而今得了造化,得赵军门看重,由今而后自是前程不可限量。嗯,今日既有匡公子在座,那么......”
说到这儿,她眼角一瞟,看了面无表情的赵千栋一眼,笑道:“那么这位想必就是赵军门府上三公子了吧?”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