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各怀心机
为今天出席酒宴的,基本上全都是行伍出身的军人,个不是军人的,也跟行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故此,大家坐在一起一来不愁没有话题,二来彼此间相互沟通也容易得多。()
既然是赴宴,那就得遵循主人的规矩,赵千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大多数时候都在听别人说话,他少有插嘴开口的时候,至于说那些前来举杯敬酒的,他也是一概接着,毫无推却,不说别的,就单单是这份内敛与豪爽,就赢得了在场不少人的好感。
如果仅从官职上来说,赵千栋是正五品的实职同知,实领金州一厅的军政要务,同在座的众人相比,他的官职虽然不是最高的,但却绝对能排在前三号里,即便是后世有着“南张北周”之誉的周学熙,现在也不过是个浙江候补道,虽然官居从四品,却没有实权,充其量就是一个幕僚的身份。在大清这种及其讲究身份地位的时代环境下,赵千栋能不摆架子,能接受那些没品没秩的武勇敬酒,本身就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故此,他在众人心目中竖起的形象,就是恭谦随和、敦敬内敛,而这样的人往往是最受欢迎的。
酒宴开始的三巡酒喝过,身为天津武备学堂总办的荫昌扯起话题,从当年赵千栋在学堂内学习时的记忆扯起,一直扯到他在金州赴任后,私开旗田、奔袭石河驿、剿灭乱匪等诸多“丰功伟绩”,而后呢,又说到了此前瑞郡王载漪上折子表举他出任辽东兵备道这件事上。最后,他才借着敬酒的一个机会,询问赵千栋对朝廷上一些事情的看法。
用荫昌的话来说今的朝廷俨然就是一群朽吏在掌握大权,面对洋人则怯懦畏惧,面对大清武人,则贬抑不屑,由此种种,才导致大清边域烽烟四起人屡屡犯境,衅辱国威。此前不过是海外一偏域夷狄,然而在甲午变乱之中,泱泱大清帝国却先是屡战屡败,继而又丧权赔款,不仅需要赔给对方库平银上亿两得割去台湾一地,这一切的一切实在是令大清子民颜面丧尽。
前面说了这么,荫昌才提到了大清旧有成法是不是应当变革的问题。
赵千栋一听“变法”这个词,感觉脑子发晕。在他此次前来天津之前,便已经得到了京城正在闹变法的事,至于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自然非康圣人莫属在给皇上进献的第二份奏疏中,明确提出了“变法”这个词虽然说那份奏疏最后没有被送到光绪面前,但是在民间的流传却相当广泛当时,即便是远在金州的赵千栋托人搞到了一份。
按道理说,一“未达天听”的奏疏,在大清朝廷上是掀不起来什么波澜来的,而在赵千栋记忆中,前世历史上记载的维新变法,似乎也不是在这个年头里出现的,但如今的现实是,也不知道是历史发生了转变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因由,总而言之,在变法一事上,江淮以南的很多封疆大吏,也一同搅和进来了,像张之洞,他在这件事上似乎就明确的支持着“康大圣人”。
作为一个局外人,赵千也曾对这件事详细的分析过,在他看来,康有为这个人显然很有野心,当然,他也同样的很有心计,在递上的奏疏中,他除了谈到变法中“富国”、“养民”、“教民”三大策之外,还谈到了对各国洋人的态度问题。按照他的说法,俄、法、德三国皆不可信,英、美两国可以依做助臂,至于日本,则是目前大清所应学习的目标。
毫无问,他在涉外的观点上,恰到好处的迎合了那些帝党臣僚的喜好,故此,他才能够得到一批官员的吹捧。
对于明地人。赵千栋一向很钦佩。可是在他地眼里。康有为固然是聪明。但他却过于地不识时务了——现在地局势很明显。帝党势弱而后党专权。江南各省地封疆大吏虽然说表面上倾向帝党。可那些家伙全都人老成精了。没事地时候。他们会四处煽风点火。人人都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样子。而这事一旦闹大了。闹得不可收拾了。他们就会作壁上观。老神在在地充当那个墙头草地角色。在这种情况下。谁要想凭借着那些人地支持成就扭转乾坤地大事。简直就与自寻死路没有任何差别。故而。在此次前来京城之前赵千栋便打定主意了。在维新变法这件事上。他不到万不得已地时候。绝不会做任何表态。凡事能拖就拖。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倘若是事到临头实在躲不过去了。他也绝对不会站到“康党”那一边去。
人有野心、有抱负没有错。在实现这份野心、这份抱负之前。首要地一件事还得是把命保住。否则地话。一切都是白饶。
毫无问。现在帝国新军派系内地主要论调。还是倾向于变法地。这件事是赵千栋之前万万没有想
竟在历史上。袁世凯就是维新变法走向失败地首要罪
荫昌。他这一场突如其来地酒宴地确是蕴藏着玄机啊。
酒宴上。赵千栋手里端着杯盏。面带微笑地听荫昌大谈变法论调。心下却是隐隐约约摸到了一些酒宴背后所隐藏地东西。
很明显,这场酒宴的真实目的,还是一种试探,有人希望借着这一场酒宴,来探听自己态度,看看自己在帝、后党争的问题上,秉持着那种倾向。
在金州,老爹与寿长拿掉了辽东半岛诸府厅的异己,又搞掉了凤凰厅的吏僚,这么大的动静,朝廷上却没有任何表示,同时呢,瑞郡王还明目张胆的上书为自己请官,这一切摆放在一起,就可以得到一个结论——老爹至少在名义上是隶属于后党一方的。在南下京城之前,老爹也好,老岳丈也罢要求自己抵达天津之后,首先要去拜会驻留天津的一应帝党官僚,可短短四五天过去,当凤凰厅官员被拿下之后,老爹便不再关注这方面的事情了,他甚至在回电的电文中让自己“率性而为”。这一切又说明了什么?毫无疑问只能说明老爹同后党一方的关系更加紧密了,同时呢在一定程度上已经不将帝党势力的威胁放在眼里了。以这一点立论为依据,继续向下推演,估测一下今天这一场酒宴的出现,一个唯一能够说得通的结论,也就呼之欲出了。
老爹势力在盛京的一步步扩大经引起了帝党僚群的警惕,故此这个特殊的时候,某些帝党成员打算尝试着拉拢自己,从而在盛京安排上一枚棋子,以便进一步去拉拢老爹。“后党力量在中央,帝党势力在地方。
”这便是刻下大清政局的简单写照,老爹的势力在盛京将军府治下飞速扩张五品的官员他想杀就杀,而朝廷对此却置若罔闻此诡异的局面背后,不可能没有玄机的存在。赵千栋甚至有些怀自打几个月前老爹上京的时候,一种政治布局就已经展开了老爹投向后党,也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决定的,至于说其后所发生的一切,包括自己在金州惹出来那些乱子,很有可能都是后党一方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结果。
这样一种猜,令赵千栋有了一种脊背生寒的感觉,与此同时呢,他在对待维新变法这件事上,就更加的不敢表态了。
金州府北城井字胡同,丰堂商号。
宜丰商号设在金州城内的分号,并不如辽阳府城内的本号规模大,但是作为现如今商号的大掌柜,晴深知这个地方的重要性,因为这金州城内的宜丰堂商号,才是盛京各地总号、分号的唯一洋货来源地,换句话说,从青泥洼走私运过来的商货,首先都要送到这个地方,然后再转运盛京各。
孤身在商号议事堂的正堂上,一身旗装的晴面色闲适的品着一碗清茶,茶是好茶,正宗的大红袍,水是好水,地地道道的清冽山泉,在大清生活了数年,如今的晴就迷上了喝茶,而且她喝茶很挑剔,除了茶叶、煮水都必须考究之外,即便是茶具的使用,她也有着诸多的要求。一言以蔽之,她就是难伺候。
今儿晚上,晴心情很快,至于说愉快的原因则有两个。第一个,她今天去了一桩心事,那个与她合作多年,对她的底细掌握的一清二楚的郎死了,不仅是他一个,他一家上上下下的几十口老小全都死了。赵千栋是个讲信誉的人,可这份信誉在晴看来,却是优柔寡断的表现。郎不能活着,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只要他的鼻子还能呼吸,嘴巴还能动,就可能做到永远的缄默——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死人之外,任何人都不可信。郎一家人死于海上的消息,晴今天下午才接到的,具体的过程,下属没有向她汇报,当然啦,她也不想知道那些细节性的东西,她所需要的仅仅是一个结果,这便足够了。
至于这第二个好消息,那就更加令人振奋了。
经过半个月的斡旋疏通,广和、宜丰两号,终于得以在辽阳府重新开张营业了,不仅如此,因为之前有了赵千栋的安排,两家商号已经得到了赵晋先的认可,由此,两家商号将得到向辽阳、复州、盖平、金州、~岩、凤凰厅等地全面拓展贸易的大好机会。对于晴来说,能够将两家商号的生意拓展到凤凰厅,显然是一个巨大的商机。凤凰厅紧紧傍依着朝鲜半岛,只要将凤凰厅拿下,两家商号的货物往来,就可以进一步向朝鲜推进,完成一次商业上跃进。
当然,要想得到赵家如此“慷慨”的支持,也是需要付出一定代价的,赵老爹显然比他儿子贪心的多,每年除了正常税收
交付的银两之外,赵家还得从两家商号的纯利中提不是辽阳总兵府要的银子,也不是金州海防衙门要的银子,而是赵府要的银子,说白了就是赵晋先一个人要索得的贿赂。
晴估算了一下,两家商号每年纯利的三成,那就是近五万两白银,赵家大老爷的胃口不可谓不大,但话说回来,这笔银子不给还不行。晴个商人懂得怎么算账,如果赵家真的能够独霸盛京那么别说是每年五万两的银子,即便是十万两,二十万两,她也得想办法去凑、去给,毕竟这世上有些东西用钱可以轻易买到有些东西即便是有钱也买不着。再者,现在广和、宜丰两号的生意仅仅集中在金州、辽阳两地,每年的纯利就超过了十三万两,如果说在这个基础上,两家商号能够继续向关外其他地区拓展,那么用不了多长时间,商号的纯利就能涨到二十三万十三万甚至更多。用银子收买官员,就等于是收买权力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但凡有点脑子的商人都不会拒绝。
“赵千栋赵晋先,赵晋先千栋”杯中的清茶已经变温,喝起来索然无味。晴伸胳膊,将杯盏放到一边,而后探手取过属下细作刚刚送过来的函文,草草的看了一眼,嘴里反复的念叨赵家父子的名字。
毫无疑问,这一对父子都是深具野心的人。
做父亲的,如今为大清关外掌兵最多的汉军总兵,麾下士卒数万,且大都能征善战,其实力已远超毅军统领宋庆,成为虎踞关外的第一号领兵人物。做儿子的,现在虽然营下士卒不多,但是亦有了数营人马,最重要的是,同其父相比,这个做儿子的还有更多的优势:他年轻,有的是时间和机遇;他有根基,即便是不看祖上福荫,单说他在洋人身上得到的支持,便已经不容忽视了;最最重要的是一点,他得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三要素。
晴中国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对中国人的心里把握相当到位。赵晋先显然看上去固然占据了更多的优势,可关键的问题在于,他已经老了,即便是天假其时,他恐怕也活不了十年了,故此,他现在所追求的一切,将来都会成为赵千栋手中的资本。按照此前情报的显示,赵晋先已经命他的两名亲信投到了金州,为赵千栋剿匪效命,这件事从表面上看似乎很简单,但在晴看来,这却是一个征兆,更准确的说,这是一种御下的手段。老谋深算的赵晋先通过这一手,向他帐下的幕僚隐晦的表明了一种意愿——赵家今后的继承人只能是他的儿子,而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人。晴可以肯定,经过这件事,赵晋先帐下的幕僚,肯定会逐渐向赵千栋一方靠拢,至于说那些不愿意选择投向赵千栋的人,他们只能有两个选择:交出权力,抑或是等着被杀——不是被赵晋先本人杀了,就是将来被赵千栋杀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可能。
“有意思,这是有意思的很,”连篇的浮想过后,晴将思考的方向锁定在自己所应选择的道路上。
其实此前她在一些事情上并没有欺骗赵千栋,比如说,她真的就是阿伊努人,来大清数年之久,她的目的的确就是在寻求援助,期望着能够得到清廷的支持,帮助族人摆脱日本政府的控制,实现北海道的独立,只不过天不遂人愿,而今的大清已经疲弱不堪,这个地缘辽阔、历史悠久的帝国已经变成了纸老虎,别说去征讨日本了,它能够实现自保都有些困难。甲午变乱,晴直关注着各方的战况讯息,最终她得出一个结论,同日本相比,大清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它的战败一不是败在武器装备上,二不是败在战略战术上,毫不客气的说,大清输的是一个士气,败得是那份雄心,只要大清朝廷有一个封疆大吏有了那份雄心,存了那份野心,那么举境一战,断无不敌日本之理。
玄洋社在关外安排的间谍曾经统计过,大清关外人口逾两千万,且以盛京丁户最众,人为战本,有了人口就等于是有了兵员,可离奇的是,偌大的关外之地,却仅有戍卒数万人,如果说在关外出现一位野心勃勃的地方军阀,多以钱银扶助,下依众民,中经国运,上行兵事,无需几年时间,便可以养成一支足用的兵马,对此,晴信不。
现今,她已经把这方面的希望,寄托在了赵家父子的身上,广和、宜丰两号,就是她政治投资的本钱,同时,随着商号在盛京各地分号的开办,她也能将自己的眼线布往各地,由此,若干年之后,她将多一份同赵家父子讨价还价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