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 富贵军团 > 第三十六章 卑职知罪
    “卑职知罪,”赵千栋仰着头,连一句辩解的话都不说,就那么坦荡荡的说了一句。

    堂上的两位钦差显然没想到他这么简简单单的认罪了,故而率先开口提问的裕庚闻言一愣,而装作看书的吴廷芬这时也抬起头。

    “何罪?”裕庚愣了愣神,紧接着问道。

    “卑职之罪,便是大人欲加之罪。”赵千栋慢条斯理的说道。

    “噗!”

    吴廷芬刚喝了一口清茶,听了这话一乐,甫一入口的清茶顷刻间化作漫天水雾,喷薄而出。

    “大胆!”

    裕庚面色涨红,他伸手拿起惊堂木,在面前的长几上用力一拍,而后指着赵千栋怒喝道:“来人,于我将这目无尊上的狂妄之徒拖下去杖脊四十!”

    “且慢!”赵千栋紧跟着大声说道,“卑职尝闻圣人之语: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卑职今虽官卑职微,然亦是朝廷加赏之从五品命官。钦差大人此来,一不查察,二不问罪,却先判以杖责,敢问此是否符合我大清律制?”

    “哈,”裕庚不怒发笑,他伸手指着赵千栋说道,“你这狂妄之徒,委实的刁钻奸猾。今老夫既为朝廷钦差,便是领代天巡授之责,于此,惩治你一个区区的从五品小吏,尚需给你一个说法吗?”

    一句话说完,他又扫了一眼刚刚走进帐来的两名军校,大声说道:“还不给我速速拖出去重打!”

    “喳!”

    两名军校应了一声,这便要冲上来拖人。

    “慢着,”一直坐在旁边看戏的吴廷芬终于开口了,他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边,不紧不慢的说道,“赵大人,你既然尚不知罪,那本钦差便提点你一番。”

    “咳咳,”老头干咳两声,而后继续说道,“此番前来金州,我与裕大人已查的你之罪四。”

    “若如此,则请钦差大人明示。”赵千栋甩开身边的军校,沉声说道。

    裕庚虽然是此次金州之行的主办钦差,但吴廷芬毕竟也是钦差之一,现在他要说话,裕庚也不能不让人家说。

    “你初至任上,便于石河驿戮杀倭人,从而使方平之战乱又生不测,甚或将置金州百姓于战火,此罪一也。”吴廷芬说道,“私交俄罗斯人,广购火器,意图不轨,此罪二也;公然违背祖宗历法,私开旗田,私撤旗署,此罪三也;身为金州厅同知,却妄自离署,玩忽懈怠,此罪四也。有此四罪,授你杖脊之刑已属宽厚,你还有何面目于此恬言无罪?”

    赵千栋心里明白,吴廷芬给自己所列的这些罪名,不是似是而非就是朝廷上尚无定论的,很明显,他这是给自己一个辩解的机会,让自己逃过这迫在眉睫的一顿杀威棒。

    “若大人所说仅此四罪,则卑职实有不服。”赵千栋拱手行礼说道。

    “不服?”吴廷芬换了个坐姿,他轻轻扫了一眼身边眉头紧皱的裕庚,继而笑道:“既如此,你可辩解一二。”

    “谢大人,”赵千栋说道,“首先这第一罪与第二罪,卑职的确曾与那俄罗斯人相互勾连,夜袭石河驿之倭贼守军,然此举亦属无奈。彼等贼众于甲午兴祸,占我辽东,戮我黎庶,辱我国威,于今,又在石河驿城外伤我丈田士卒,此是可忍孰不可忍。故而卑职内振营务,外连俄罗斯人,趁夜袭了石河驿,将彼等匪徒尽戮刀下。以卑职之见,我等即为大清官吏,生受朝廷俸禄,自当于任上竭功尽力、保境安民,使任下一方得享太平。若以此论,卑职此举亦乃份内之事,何当以罪论之?再者,于那私开旗田一事,卑职亦有下情上禀。而今这辽东之事,想必两位钦差大人亦当明了。甲午变乱,倭贼嗜杀,辽东旗汉边民十不存五,至于这金州之地,则杀戮更甚,金州若干旗署尽皆荒废,千垧良田苟草丛生。此前,毕利河决口,水患肆虐,金州一地灾民十余万,亟待赈济,而朝廷所拨付之赈灾钱粮亦不敷使用。卑职身为金州同知,无法坐视治下灾民饿毙于途,亦无力承担举境皆匪之后果。然则,卑职虽广筹钱银,却又受那奸商恶贾之刁难,于此万难之下,卑职被逼无奈,方始出此私售旗田之下策,其意在于以田换粮,抚赈灾民,而非为卑职一己之私。卑职于奉天来此履任之时,依克唐阿大人曾反复叮咛,‘救国之策,首在救民。’于此,卑职深以为然,试问,若民逢大难而不能救,我等又将以何策定国?今卑职私开旗田以救民,亦是秉承此意,若因此而获罪,卑职亦是问心无愧。”

    说到这,赵千栋停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而后又看了一眼高坐堂上的两位钦差,这才继续说道:“至于说卑职擅自离署,玩忽懈怠,这一罪卑职更是不知从何而来。两位钦差大人当知,卑职是为金州海防衙门同知,而这金州海防衙门,便在金州城内,虽金州尚为倭贼所占,但我大清一日未将彼城割出,卑职之官署便设于城内一日,故而卑职入城,只能算是赈灾之余回署公干,这擅自离署一罪从何而来?莫非是朝廷已有定议,将我金州府城割让于倭寇了?”

    “好你个齿尖嘴话的油吏,”裕庚冷笑,“若照此之言,你不但无罪尚且有功了。”

    “卑职不敢冒功,唯端守本分,以无愧朝廷圣恩罢了。”赵千栋仰着头,面无愧色的说道。

    “好一个端守本分,以无愧朝廷圣恩,”裕庚说道,“那我来问你,你既然如斯按守本分,无愧圣恩,为了得下属求援之报而不思据兵平乱,至使锦州乱民攻袭了积金社?”

    “什么?”赵千栋大吃一惊,这件事他还真是不知道。虽然昨天积金社的官吏曾派信使过来报信,说是锦州暴民已经连下数城,并有进攻积金社,向南推进的意图,但意图毕竟只是意图,赵千栋绝没想到对方会来的这么快。

    当然,赵千栋更清楚另一件事,那就是裕庚拿这件事给他定罪,原本就是强加的,不说别的,即便是他接到积金社官员的求援之后,立刻整备军马前往援助,估计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毕竟他手上只有一营的军马,五百来号人,扣除他必须留下来戍守本营的人员之外,能够前往积金社平乱的也就最多两百多号人,这两百多号人能起多大作用?再者,专司平叛除佞的,应该是金州副都统衙门,换言之,这件事的主要责任应该在寿长的身上,给一个主持金州地方政务的官员,扣一个督军不利的罪名,这事到哪都说不过去。但问题在于,他赵千栋现在根本无法就此进行辩驳,寿长那是他老爹的朋友,难不成他能把这项罪责推到人家身上去?

    裕庚这家伙也算是个有心计的人,他摆明是看出了赵千栋的难处,因此才从这方面下手。

    “如何,你这刁钻奸猾的油吏,这次总该无话可说了吧?”裕庚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他捻动着颌下的一缕短髯,阴测测的说道,“仅此罪责一项,被钦差便可当下去了你的顶戴。吴大人,你说是与不是?”

    “裕大人所言极是,”也不知道吴廷芬是怎么想的,他看都不看赵千栋一眼,便那么低垂着眼睑说道。

    “赵千栋,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裕庚显然对吴廷芬这样的态度颇为满意,他点点头,又不无得意的对赵千栋说道。

    “卑职无话可说。”赵千栋也不多作辩解了,他知道今天不管怎么辩解,到最后对方总能找到寻个由头把自己给办了,这就是所谓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然,他之所以不辩解,也是因为窥破了吴廷芬的意思。

    按照老爹的说法,吴廷芬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他这次以钦差的身份前来金州,目的与裕庚相反,他就是专门来保自己的。此前,他给自己列数了四项罪名,容自己出言辩解,其原因就在于这四项罪名都是与私售旗田一事休戚相关的,而现今这关乎到镇压灾民作乱不利的罪名,固然也不小,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它显然也彰显了自己在私开旗田这件事上的正确性。

    由此,赵千栋可以肯定,吴廷芬所采用的方式,应该是一个先抑后扬的策略,如果自己真因为这件事而获罪,那等到将来两位钦差回到京城,向朝廷交差的时候,吴廷芬就有话可说了——自古以来,谁人有功谁人有过那都是靠嘴来说的,赵千栋对此是笃定的很。

    “来人,”缓缓站起身,裕庚冷笑一声,说道,“将此奸叼油滑的恶吏与我拿下,押上囚车,待来日解赴京城定罪。”

    “喳!”两个军校得令上前,一左一右的夹着赵千栋,就要将他连拉带拽的拖出营帐。

    “不用你们,我自己会走,”轻轻一甩,挣开两位军校的夹拿,赵千栋站起身,面色平静的走出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