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屿的眼尾泛红, 眸子里翻滚着惊涛骇浪的情绪, 整个人像是武侠剧中练功走火入魔, 时刻都可能爆发。
林深深被她堵在狭小的空间内, 背脊紧紧贴着墙。
因为紧张, 贴在裤缝的手指微微曲起。
平日里宛如一汪平静湖水的眼睛, 此时也像是有风吹过,荡起了涟漪。
他知道了——不只是知道她要走, 还知道前世的一切。
所以, 重生的, 并非只有她一个。
沈屿的问话透过她的耳膜, 传到她的心里,宛如重锤,狠狠敲击一阵。
心,摇摇欲坠。
仿佛下一秒,就能听到破碎的声音。
胸腔里,不知名的情绪渐渐膨胀, 发着热, 那温度在全身开始流淌、蔓延, 让她的血液渐渐滚烫起来,最后全部冲向大脑。
不知道是理智, 还是情绪在控制她,林深深抬眸,黑白分明的眸子撞上沈屿汹涌热烈的眼。
她贴着身侧的手渐渐握起,紧抿的唇张开。
“这次你要去多久?嗯?”在她开口前, 沈屿忽然又发声,颤抖的声音带着狠意。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像逼问,“一年?三年?”
“还是一辈子?”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弱了下去,连目光都落在了地面上,放弃了与她对视。
这场景,像战场上两位将军的对峙,明明沈屿是气势更强的一方,他的剑都抵在林深深的肩上了,忽然就放下了。
林深深卡在喉咙的话,不上不下,因为她明显感觉到沈屿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气愤,有的。
更多的,像是失望或者难过。
而他垂下眼眸,是因为那里湿润了。
前世种种,彷如一本书,风一吹,纸张被翻的哗哗作响,一页一页,全是他们前尘过往。
她的离开,沈屿的疯狂,他们的错过,沈屿的死亡。
林深深握紧拳头,将起伏的心绪勉强压下。
她抬眸看他,轻启薄唇,唤他的名字:“沈屿。”
沈屿放在墙上的手,微微拳起,但低着的头却未抬。
两个人——一个高大挺拔,单手撑着墙,低着头,一副颓败之势。另一个,清秀柔弱,抵着墙,仰着头,尽显平静淡然之色。
“希望你尊重我。”林深深的声音不高,平稳有力。
爱情总是有这种魔力,无关权势、地位、长相、性格。
谁先动了心,就是输的一方。
沈屿闭了闭眼,自嘲地勾起嘴角,他输了,很彻底。
像是现世报,前世他对深深多狠,今生,他的深深全部让他偿还。
心,宛若被千万根针一齐刺上,密密匝匝,全是疼痛。
心中酸涩肿/胀,满满的情绪,全是对深深的在乎和爱意。
可那又怎么样呢,她不需要啊。
暮色渐起,窗外的微光都要暗下去了。
教室的角落里,两个人彼此静默,谁都没再说话。
沈屿抵在墙上的那只手,拳起又松开,最后又拳起。
他知道,此时此刻,他离开,才是最男人的做法,可是,他舍不得,也做不到。
他怕,他只要一起身,他的深深就消失了。
从他的眼前,从他的世界,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
沈屿再次闭了闭眼,心一横,直接俯身将紧贴着墙的深深抱在怀里。
温软的身子将他空荡荡的心填满了,深深身上特有的清淡的香气将他环绕,沈屿不自觉地收紧了双臂,想让女孩嵌在他怀里。
沈屿将下巴抵在深深的肩上,在距离她耳朵近在咫尺的地方,沉沉发音:“深深,我尊重你,我一直都很尊重你。求求你,不要离开,至少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卑微的祈求。
抱着深深的沈屿,像走在悬崖边上的人,不知何时,一脚踏空,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即便如此,他也舍不得松手。
“我要去米国,我有我的梦想和追求,你要尊重我吗?”林深深像是丝毫感受不到沈屿的卑微与难过、期待与痛苦。
她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到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朝沈屿泼下来。
不尊重她,她会走。
尊重她,就要放她走。
这场景,好像林深深冷血无情的判官,追着犯人沈屿问:“是万箭穿心,还是慢性毒药,你想怎么死,你选。”
沈屿一个都不想选,他不想死。
可深深从没给过他生的机会,为什么呢?因为前世的他,也没给过深深生的机会。
也就是在这一刻,沈屿忽然就明白了前世,深深的卑微与难过、期待与痛苦。
是谁在作恶多端,又是谁在自讨苦吃?
相比前世的他,今生的深深,真的宽容和仁慈太多了。
他的深深,自始至终都比他善良。
又输了一次。
沈屿,你特么到底在干什么啊?怎么屡次输给自己的心上人,你还是个男人吗?!
沈屿在心里自嘲一笑,松开了抱着深深的手,缓缓站直身体,与她保持了安全的距离。
两人对视,林深深的眼里是平稳镇定,沈屿也收起了汹涌的情绪。
他点点头,做出承诺:“我尊重你。”
林深深的目光微动,明显不相信沈屿的话,以为他又是什么缓兵之计。
她的怀疑太明显,像是一柄剑,在沈屿的心上又扎了一刀。
直接将他千疮百孔的心统烂了。
沈屿忍着疼,无比认真地承诺:“我尊重你,无论是你的梦想还是感情,不管是你要离开还是留下,我都尊重你。”
林深深视线里的怀疑渐渐消散,留下了一点点惊讶。
“至少,不要跟我断了联系,好不好。”沈屿做完振振有词的承诺,又软了声调,跟刚刚俯在她肩头一样,用了祈求的语气,无比卑微。
“是,前世的我又坏又渣。可,今生的我呢,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对不对,为什么你还是要走呢?”
林深深的脑海里,回响着沈屿将她推进教室时的质问。
他说的没错,前世的他,真的算不上好。
但今生的他,什么都没做错。至少,迄今为止,是一直尊重着她的。
“好。”
她应允了沈屿的请求。
沈屿笑了,尽管带着苦涩,他嗓音里是克制不住的颤抖:“走得时候告诉我,我送你。”
林深深忽然觉得眼眶发酸。
这一幕,让她想到前世沈屿离世的场景。
他也是这样,明明舍不得,却还要装成风轻云淡的样子,说一些扎他自己心的话。
林深深刚想开口拒绝,就见沈屿朝她挥了下手,他扬起苦涩的笑。
“小树林,我走了。”
他的动作很快,声音里是刻意装出来的无所谓,转身离开,潇洒不羁,好似他还是他们初遇时,放荡不羁、懒散随意的沈家少爷。
但林深深知道,不是的。
至少前世,她在离开沈屿前,是躲在家里大哭了一场的。
像是要把对沈屿全部的感情与思念随着泪水流淌干净后,她才真的离开。
所有的风轻云淡,都是对最深沉感情的遮掩。
没人比她更懂这个道理。
沈屿真的走了,没有留念,连回头都不曾。
林深深靠着墙站了很久,直到夜幕笼罩,教室里的光线将彻底暗下去时,她才眨了眨酸疼的眼睛,挪了下脚步。
一抬眸,林深深的心又狠狠震了下。
这里,居然是琴室,她给沈屿补课的琴室,贯穿了她与沈屿前世今生记忆的琴室。
说不清她是什么感觉。
沈屿的放手,她本该高兴才对,居然会觉得有点失落和惆怅。
她环顾琴室,正中央的长条桌很显眼。
林深深静静盯着它,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那里有个桀骜不驯的少年,总是撑着下巴,拧着眉,盯着课本,语气悠闲随意:“小树林,这些题我真不会做。”
那里还有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少女,坐的笔直,指着书上的题,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讲解:“沈屿,你这题不对,应该这样做。”
忽而,那少年轻笑了下,尾音扬起:“懂了,我又不笨。”
少女拧眉,明显不相信,追问:“真的?”
“真的。”少年目光深深地回视她,冲她一笑,又帅又痞,还含着暗暗的宠溺。
画面一转,还是这间教室。
少年倏地从少女手中抽走正在看的书,笑着打趣:“让我看看我们小树林在看什么十八禁。”
“你给我!”少女脸通红,起身就要抢书,少年人高手长,扬起书,少女扑过去半个身子都没抓到。
她又羞又恼,直接绕过桌子,跳起来去抓,少年一仰,后背撞在了墙上,而少女撞在了他的胸膛。
“沈屿,你要尊重我。”少女平淡叙述,前世调戏她的少年匍匐在她的肩上,处于崩溃边缘。
他抱着她,不舍得松手,却又不得不松手:“我尊重你。”
画面再一转,依然是这间教室。
“沈屿,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爱上你。”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绝望而愤懑地冲西装革履的矜贵男人道。
男人站在教室里,忽然变成少年模样。
他穿着校服,朝她挥了挥手,语气是装出来的轻松:“小树林,我走了。”
前世,今生。
前世,今生。
前世,今生。
每一个场景都是由前世和今生组成,可又毫无违和,人还是那两个人,事都是经历过的事。
谁也料不住结局是否一致,但林深深却觉得心中的酸涩如出一辙。
起风了,不知道是谁没关窗户,风吹进教室,也吹在了林深深的身上,钻进了她的心里。
呼啦啦的,像是把心吹破了个洞,空落落的。
林深深闭了闭眼,平复了下情绪,出门。
从这里开始,自这里结束,挺好的。
明天起,一切都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