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陆奶奶去世的第二天, 龚思维联系上陆莹问了殡仪馆的地址,晚上他和秦烟陈启三个人过去了一趟。
回来后据他描述,陆嘉言已经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语了。
“那你们劝劝他呀。”岑姜拧着眉, 心口骤然收缩了一下。
“没法劝,他根本不说话, 像个行尸走肉。”龚思维提议:“要不你去试试?”
“我又联系不上他。”岑姜小声道。
“他手机没电了, 早说了让你跟我们一起去。”龚思维叹口气。
他们几个跟陆嘉言一块长大, 这种场合过去在情理之中, 但她过就不怎么不合适了, 宋语薇也这么觉得。
虽然她很想见见陆嘉言, 但还是理智地没在跟着一块去。
“要不你打个电话给他堂姐?”岑姜仍是不放心,“让她督促陆嘉言吃点东西, 不然身体怎么扛得住!”
“我打电话你来说行吗?”龚思维拿出手机在上面点了几下, 而后抬头用眼神询问岑姜。
岑姜其实想问“为什么要我说”,但一想起陆嘉言现下的情况, 又觉得不是矫情的时候, 于是便答应了,“行,你打。”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龚思维拨通陆莹的电话,随手递给她。
现在是晚自习时间,今天没有老师值班,教室到处都是交头接耳的声音。
但公然在教室打电话岑姜还是不敢, 她拿着手机走出教室来到走廊。
城市的另一端,殡仪馆。
陆莹这两天睡眠严重不足,正靠在妈妈身上休息,手机“叮”的一声响, 她原本不想理会,隔了两秒,还是拿出来看了眼,是条微信消息。
飞机:【陆莹姐,我等会打个电话过来,你去阿言身边接,记得开扩音。】
看完这条消息,迷迷糊糊的陆莹瞬间清醒了几分。
还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龚思维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陆莹立马站起身:“妈,我出去接个电话。”
她走出休息室路过灵堂来到外面,果不其然,在右边不远处找到了那个靠在墙上的少年。
他这两天不是站在那就是跪在灵堂前。
陆莹快步走过去,“龚思维的电话。”
她说话的同时按下接听键。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小小的女声,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是陆莹姐吗?”
这个声音一出,不止陆莹愣住了,连旁边面无表情的陆嘉言也下意识偏头看过来。
“喂?”
岑姜的再次出声把陆莹从怔愣中拉了回来,她啊了声:“对,请问你是?”
“我是陆嘉言的朋友。”岑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几分:“就是、就是,我听龚思维说他这两天没怎么吃东西,我们都很担心他,想请你督促他吃点东西。”
岑姜说到最后已经忘记羞涩,只剩下心疼。
女孩轻软的嗓音透过电流传过来,真诚的语气令陆莹都感动了。
她看了一眼陆嘉言,原本想让他自己回复,但她又觉得陆嘉言不一定会开口,毕竟他这两天谁的电话都不接,谁的问题都不回答。
正要开口回复对方,陆嘉言意外地嗯了声。
少年声音很轻且沙哑。
陆莹猜想对方不一定听到了,就在这时,电话里传来女孩稍显惊讶的嗓音:“陆嘉言?你在听吗?”
陆嘉言又嗯了一声。
“陆嘉言,你……”岑姜忽然想哭,她停了两秒,继续道:“你要好好的啊。”
陆嘉言干涩的眼眶听到这句话,渐渐变得湿润,他现在的身体已经没力气应付这些情绪,慢慢在旁边蹲了下来。
“阿言,你没事吧?”陆莹见他跌坐下去,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岑姜听到陆莹的声音,也紧张地问:“陆嘉言怎么了吗?”
陆嘉言将脸埋在臂弯里,缓缓吐出两个字:“没事。”
他的声音已经哑的不成调。
岑姜听了眼泪直接就流下来了。她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泄露一丝异样。
陆莹见陆嘉言这样,跟岑姜说了声便挂了电话。
她半蹲在陆嘉言旁边,轻声问:“去吃点东西行吗?”
陆嘉言微微颔首,但是没动。
“你先缓缓,我让我妈去热菜。”陆莹说完走开了。
另一边,岑姜打完电话后,没有马上回到教室,而是站在走廊上吹风。
初夏的风,不燥不凉,很舒适。
可是此刻,岑姜无心感受这种舒适,陆嘉言沙哑的嗓音像跟刺扎在她心上,那里泛起阵阵疼痛。
无论对谁,岑姜很少有感同身受的时候,但是刚刚那一瞬间,她好似感觉到少年那种难以承受的情绪,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他刚刚算是答应了,应该会去好好吃饭吧?
在外面站了会,等泪水差不多被风干,岑姜才进去。
这几天晚上,岑姜没收到陆嘉言的日记本内容,应该是没写。
又过了两天,到了周日,
今天放假,岑姜回到舅舅家。
已经四天没见着陆嘉言了。
龚思维说今天是陆奶奶出殡的日子。
那陆嘉言下午会回来吗?还是回去他爸那呢?
毕竟陆奶奶不在了,他一个人住多可怜啊。
岑姜一天没出门,晚饭后,她实在没忍住给陆嘉言打了个电话过去。
结果对方的手机依旧处于关机的状态。
是不想别人联系他还是没充电呢?
回家没?
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这些问题,岑姜都没法集中精力做作业。
维持超低效率的学习到晚上九点半,岑姜收到一条微信;
ljy:【刚打我电话了?】
岑姜立马回:【对啊,你在哪?】
ljy:【河边篮球场。】
岑姜毫不犹豫地回:【我去找你。】
岑姜没等对方回复,书桌都没收拾就往外走。
下到一楼,见舅妈还在客厅看电视,岑姜谎称出去小卖部买点东西,舅妈不疑有他地点点头。
岑姜走出门,莫名有一种背着家长偷偷出去约会的羞耻感。
她去过沿江风光带几次,知道篮球场在什么位置。
出了兴苑花园的后门正要过马路,手机震了一下,陆嘉言现在才回过来一条消息:【好。】
岑姜嘴角微微上扬,继续过马路。
到了沿江风光带,她沿着河畔往上游走了几百米。
视线里已经能看到篮球场,球场上没人打球,透过球场外面的拦网,隐隐约约能看见地上坐着一个人。
岑姜顿时加快了脚步。
她从侧面入口走进篮球场,一眼看到了那个坐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一条腿弯曲,一条腿伸直,头微微后仰,靠在身后的座位上。
跟那次在公园里看到的一样,一动不动,像个雕塑。
岑姜走得近了,才发现他身边有好几个易拉罐,某个易拉罐里还塞满烟头,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烟草味。
她走到陆嘉言身前站定。
少年似有所察,微微掀开眼皮,抬高视线。
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说话。
看着陆嘉言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岑姜鼻头开始发酸。
对视几秒,岑姜在他面前蹲下来,用着轻快的语气说:“陆嘉言,我不过才四天没给你棒棒糖,又抽起烟了啊?”
陆嘉言依旧没说话,只是嘴角动了动。
“晚上吃饭了没?”岑姜又问。
陆嘉言摇摇头。
岑姜扫了一眼周围的易拉罐,叹口气,“你不吃饭,空腹喝这个很伤胃的,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
岑姜说到这里,陆嘉言像是逃避似的,慢慢移开了目光
岑姜目光追随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很有力:“奶奶定是不愿意看到你这样,奶奶最喜欢你了,你不开心她得多难过啊。”
陆嘉言眼睛发涩,眉头紧蹙,那种无助又痛苦的模样让岑姜红了眼。
见他开始大口喘气,岑姜没忍住凑过去轻轻拥住了他,“陆嘉言,你别难过了。”
少女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陆嘉言像是一条被搁浅了很久的鱼,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被人丢进一汪清泉,终于得以喘息。
他抬起手紧紧回抱住怀里的人,把脑袋靠在对方肩膀上。
不多时,岑姜感觉右边肩膀传来一阵温热,夏天的衣服单薄,湿湿的感觉尤为清晰灼人。
紧接着就是越来越大的呜咽声,声音沙哑刺耳,直接从喉间溢出。
岑姜红着眼睛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呜咽声渐渐减弱,最后归于平静。
晚风吹乱了岑姜的头发,她抬手想要去理一理。
刚一动,就被陆嘉言制止了,“再抱一会。”
少年将她拥得更紧,说出来的话完全是气音,不是那种刻意压低的气音,而是那种嗓子哑到已经发不出声的感觉。
岑姜停下动作,任由头发胡乱飞舞。
岑姜维持半蹲的姿势这么久,腿都已经麻了。
想了想,她讷讷地开口:“陆嘉言,我腿麻了。”
空气中安静了几秒,随着肩膀上的脑袋远离,陆嘉言渐渐松开了她。
岑姜在他松开后,起身坐到了他旁边。
他们两腿伸直并排坐着,岑姜没去看他的眼睛,她抬头仰望天空。
不知想到什么,她拍了拍陆嘉言的肩膀:“陆嘉言你看天上,那么多星星,肯定有一颗是奶奶化成的,快笑一笑,让奶奶看到你开开心心的样子。”
陆嘉言听到这句话,忽然想起奶奶住院第一天说过的“只是换一种方式陪你”,他眸光微动,拖着沉重的脑袋仰头看向布满星星的夜空。
“你看那颗,一闪一闪的还在动,好像在跟我们打招呼呢。”在岑姜愉悦的嗓音示意下,陆嘉言也看到了那颗星星。
他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薄唇轻启,无声地喊着“奶奶”。
陆嘉言看了看那颗闪闪发亮的星星,又偏头看了眼身边的少女,心情达到了这几个月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放在岑姜眼前。
看着眼前的手,岑姜愣了愣,“怎么了?”
陆嘉言定定地看着她不语。
慢半拍反应过来的岑姜莞尔一笑,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放他手心。
然而陆嘉言还是望着他,手也不收回去。
“只有一根。”岑姜眉眼弯了弯:“之前四根因为你抽烟所以没了,这根是拿来哄你的。”
陆嘉言眼里掠过一抹笑,眉梢扬了下。
岑姜知道他想问什么,她侧过身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哄你好好吃饭呀。”
陆嘉言不自在地红了耳根,他这次收回了手,目光却没有撤离。
他嘴唇动了动,但是听不清在说什么,岑姜朝他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陆嘉言稍稍歪头,靠近她耳畔重复了一遍适才的话。
少年灼热的呼吸染红了那一片白皙的肌肤,待听清楚他话里的内容,不止那块肌肤,岑姜全身上下都红了。
她一把推开面前的人,支支吾吾地道:“我、我才没有。”
陆嘉言两手往后撑在地上,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看着她,嘴角扬起一抹淡笑。
岑姜脸色越来越红,感觉无所适从。
好在舅妈的电话把她从这种暧昧又紧张的局面中解救出来。
“姜姜你东西买完了吗?”舅妈问。
“买完了,碰到个同学就在这聊了会,我马上回。”岑姜心虚地说。
“没关系,我看很晚了,怕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舅妈一向很尊重岑姜,除了偶尔问问学习,其他什么都不问。
岑姜接完电话低头看了眼还坐在地上的陆嘉言,清了清嗓子:“我要回家了。”
陆嘉言嗯了声。
“快点起来。”岑姜说:“我带你去买点吃的。”
陆嘉言又一次朝她伸出一只手。
“……”岑姜伸出手拉住他,用力往上一拽。
下一秒,她跟陆嘉言就撞了个满怀。
两人的手垂在身侧还没松开,耳边是少年有力且不怎么稳定的心跳。
岑姜又想起他刚刚的话。
他说:“别撩我,你还没满十八岁。”
少年的嗓音带着浅浅的气息,听起来莫名撩人。
分明撩人的是他才对!
岑姜脸颊又开始发烫,她随即松开对方的手转身往篮球场外走,“快点,很晚了。”
陆嘉言转身捡起地上的几个易拉罐丢垃圾桶里,无声地笑了笑,才追上去。
岑姜陪陆嘉言在便利店买了点吃的,又去药店给他买了些治疗嗓子的药。
两人回到小区,从后门回舅舅家要经过陆嘉言家门口。
在他家门口,岑姜嘱咐他要记得吃东西,告诉他怎么用药,看着他进去方才离开。
才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你明天会去学校上课吧?”
就着一星半点昏黄的路灯,岑姜看见少年朝她点了点头。
她心满意足地笑了声:“那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