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三》却之不了
黛玉低着头,欣赏着雪雁的绣件。看书神器赞不绝口,想起自己这阵子净瞎忙,也没拿针线绣点儿什么,吟诗作词也撂在一旁,自己是不是太苦着自己?整天忙着照看六子和世子他们,等宝琴一走,把小郡主交给苏、吴二位姨娘带着,自己要带上六子、世子去绛玉庵住一段时日,好好歇歇。放开绣件,想起来上次答应瑱淸师太的几种果实种子,差点儿忘记,抬头叫春纤,吩咐她抓紧去预备。对上絮兰半是羞怒、半是疑虑的眼神。
“絮兰给婶婶请安!婶婶吉祥!”深深一礼,而后起身肃立在一旁。
黛玉含笑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打量着她身上的衣裙,想了一下,叫住春纤吩咐着:“明儿让裁缝大嫂,给絮兰姑娘量身材,做几身衣裳,我记的库房还有灰鼠皮,给絮兰姑娘做一件氅衣。再调两个懂事的丫头服侍。”
春纤答应着。又冲絮兰一笑。
絮兰起身向黛玉道谢,又对春纤道劳烦,而后,坐在黛玉身边不吭声。
宁珍带人上了一盘莱阳梨、一盘乐陵金丝小枣、一盘香雪润津丹、洁粉梅片雪花洋糖,一盘奶油椒盐瓜子,一盘荸荠,一盘橘子。对上黛玉的眼神,张嘴不出声的道出:德谦来了,由后房门进到东面抱厦。
黛玉好似没看见,一边儿让着絮兰,一边儿侃侃而言:“有些事儿,要慢慢来,这里也有宫里的嬷嬷在,我跟她们说说,你去学学规矩。”
絮兰急道:“婶婶,絮兰不进宫,学规矩干嘛?”
黛玉惊讶的看着她,装起糊涂:“你找我,不进宫,又为了什么?要是指婚,也得让太后见见的,别害羞,我会在信里说清楚。你不用说什么。”看你装,你就装吧。
“我,我,絮兰,絮兰是有事求婶婶。不过不能当着她们面说。”一扫颜芳、雪雁、春纤,面带羞怯。
黛玉轻轻摆下头,只装没看见,又往嘴里放进一枚枣子:“你也吃,挺不错的,不腻。你看你,你要我帮你,我能自己去?少不得还是让她们出面,由你直说,省了一道口舌,她们不明白的,也好问问你。”单独会谈,将来说也说不清楚,万一要害到自己,连个证人都没有。姑娘,你既然找上我,也要为我着想。这是做人的道理,别怨我。端起几上的茶,抿了抿,又放下。
这时候,外面传来说话声。有丫环走到门口,回禀道:“启禀姑娘,柳奶奶前来拜见。”
宝琴来了,黛玉心情格外好,人家要走了,主人家也要含蓄些,人情面子事要做足。黛玉经过那么多的风雨,再不成熟些,就是白痴啦。冲絮兰使个眼色,示意秀荷:“先去碧纱厨那儿,等我打发了她再说。”
秀荷拉着絮兰急忙穿过东次间,又推开碧纱厨,里面有一个西洋油画屏,推开走进去是东稍间,再往里就是抱厦。仔细点儿能听着黛玉和宝琴的寒暄声,絮兰看上去挺惊喜,眼睛看不够的四下里踅摸。
这间屋子不大,有一个矮榻,榻上铺着厚厚的貂皮褥子,两个缎面绣花引枕。一溜铺着豆鼠皮的绣椅,她们过来的小门原来是穿衣镜,外面是西洋临海的油画。
还有一个带玻璃的壁橱,上面放有镀金西洋座钟,壁橱里有一些书册,卷轴等,再就是长几上放着笔砚等物,角桌上是茶盘,上面是茶壶及杯子。
秀荷冲她白了一眼,吩咐着:“你只管在这儿坐着。别弄出动静,谁让你跟柳奶奶犯冲。”
絮兰红了脸,在这儿除了黛玉对自己有几分护持,别的人明显的露出敌意。低声讨好她:“姐姐忙去吧,我就坐在这儿等娘娘。”
秀荷也觉着自己的话太冲,并不想挽回什么,甩了一句:“你知道就好。”匆匆走了出去,把门带上。
絮兰纳闷,自己没说错什么呀。反正弄到这个地步,只有咬牙坚持下去。爹爹、哥哥,还有叔叔,你们等着我的好消息。她回身坐在榻上,回想着自己与黛玉相见后的种种,确信没有过格的事儿,放下心,觉着有点儿乏,听说那个跟自己不对付的宝琴,明天就走了,心里一阵轻松,换了个舒心惬意的位置,沉沉过去。
堂屋里,黛玉责备着宝琴:“怎么说走就走了?这天这么冷,在外面要是冻着怎好?”
宝琴讪讪笑着。也不好接话,谁想走来着,还不是柳湘莲闹的,非要咱跟着过去。女人总要跟着男人转,眼看着快到了腊八,接下就是年关,不是为了堂姐找人家,还弄的不愉快,刚找补好又要走,心里还真的有点儿不甘。再一想,自己跟着柳湘莲走。也没法让宝钗过来,有得有失,知足吧。叹口气道:“小妹不能跟姐姐比,一切都要听湘莲的,听他的意思,许是要在金陵耽搁一阵,那里有咱家的旧房子,倒也不麻烦。”
黛玉又让春纤去吩咐预备晚宴,要为他们夫妇践行。
这一次,宝琴也没再提宝钗,低声说:“刚来的时候,小妹鲁莽,想起来也觉着后悔,林姐姐,对不住你啦,是我分不出好歹,伤了姐姐的心。”
黛玉伸手握着她的手腕轻轻一按:“琴妹妹,你有心了,都过去的事儿,咱们把它忘了吧。”伤在心上,要愈合也需要费些时日。
宝琴与柳湘莲走的挺急,要处理的事儿也挺多。略坐一会儿就告辞回《橘园》整理东西。
晚上要宴请宝琴夫妇,空下的时间不多,黛玉目送宝琴出了院子,转身冲颜芳、雪雁示意一下,往东面稍间去。
颜芳、雪雁紧紧跟随,经过碧纱厨,颜芳当先推开油画门,看到絮兰正睡的香甜,三个人愣在那里,半天,才想起进去。
黛玉进去踱到絮兰身前,看着她的容貌,也说不上惊艳、秀美,淡淡的有一种清雅,还带着一股倔强。
毕竟是在外面闯荡久的人,絮兰醒了。看见黛玉坐在身边,忙起身赔不是,也是,让你等着,你倒是不见外,睡着了。让咱们等你。
黛玉端坐在榻上,戏谑的问:“想好了没有,柳奶奶走后,我也要离开这里,不说就没功夫了。”
絮兰站起身,对着黛玉跪下去:“婶婶,我没有骗您,我是咱爱新觉罗家的人,按顺序排列,是当年的睿亲王多尔衮一脉。”
屋子里人顿时震惊,不眨眼的看着絮兰,睿亲王多尔衮?谁呀?
别说黛玉、雪雁、颜芳不清楚,就是德谦也蒙住。
德谦在哪儿?壁橱后面有一道暗门,从那儿进去就是抱厦。当然,抱厦另有道小门,不起眼,一般不用。这次为了小心谨慎,以防万一,临时启用。德谦本来自己在那儿,秀荷走了,就絮兰一个人,男女有别,总要有点儿顾忌,就叫过来他的心腹小厮相陪,也不能发出声音,只好捧着本书,想着这几天出现的事儿。正捋着,听见黛玉等人来了,遣开小厮,打起精神。睿亲王——多尔衮,激灵一下,浑身的汗下来了。
多尔衮是努尔哈赤的第十四个儿子,皇太极的同父异母弟弟,皇太极死后,大位空着,握有实权、重兵的他与皇太极长子豪格相争不下,为了避免内耗,推出庄妃之子福临登上大位,也就是后来的顺治皇帝。清军入关进京,多尔衮为摄政王大权独揽,得罪了很多人,在他死后,曾被顺治皇帝尊为“诚敬义皇帝”,庙号 “成宗”,神附太庙。后来苏克萨哈与济尔哈朗攻击他种种不法,顺治即废其皇帝尊号,黜出宗室,毁陵墓,鞭尸,家产人员入官。其身后有一女唤东莪,无子,过继同母弟多铎5子多尔博为嗣。多尔衮死,多尔博继爵为和硕睿亲王,后来又被褫夺。
这么多年,尽管在朝廷上腥风血雨多年,从康熙八岁登基,顾命大臣鳌拜专权;九龙夺嫡,雍正即位;乾隆继大统,弘皙等人的行宫喋血,一直也没消停过。
多尔衮一直是一个禁区,无人敢议论他的事。
想不到久被人忘记的事情,又被掀起来,德谦手握成拳头,真想把那个絮兰打死,免的给黛玉惹祸。
还没等他想出办法,黛玉经过紧张的冥思苦想,脸色微变,直视着絮兰。
睿亲王,多尔衮,这是哪辈子的事儿?你们找谁不行,偏偏找到我这儿,我欠你们的银子还是人情,爹爹没说过,祖母师太也没提过。这句话本来放在心里,不知道怎么转悠出来。说了就说了,也没说错啊。
絮兰调整好自己神色,更为亲近的表示:“婶婶贤惠,为人良善,曾帮助多人,咱们就舔着脸过来相求。用的是笨法子,让您受到惊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多尔衮死后,连同他的同母兄弟等人的后代也受到牵连,大家族里,枝叶多,得脸的,不得脸的,差别差到没影儿,更别提他们,受人唾骂鄙视,家境越来越差,从京城到老家,又从老家出来,四处漂泊,居无定所。
有好心的族人点拨,那弘皙弑君,当然是未果,还没遭到当今的严惩,几个兄弟都好好活着,而他们这一支,无非是树大招风,用人良莠不拘,遭人嫉妒,当年要想弑君,并不是很难,终是没下手。过了这许多年,恨也该消了,总要给个交代。这样的事,外人不敢多嘴,只有自家人去面对。
黛玉气的要疯,你们面对就面对,找我算什么?
“阿玛淳鹰带着我等也曾向有分量的人陈情,人家一听就逃走。婶婶是第一个听我说完话的人。”
“这是我的家,我走什么走?要走也该是你。”黛玉不客气的给了她一句。
雪雁和颜芳急呼:“姑娘。”“主子。”
黛玉沉着脸:“看在皇族的份上,我给你些银两,跟着你阿玛回家过日子去吧。别再生事,万一惹下大祸,何苦呐。”
“婶婶,我找你一趟不容易,就这样把我赶走?”絮兰流下泪,见黛玉闭上笼烟眉,并不作答,心里凉了,从地上起来,愤恨、羞怯的眼里满是失望。“请把我的佩剑给我,不麻烦您了。”
佩剑?黛玉醒过味儿来,这丫头不一般,能跟官府斗狠杀人,放她出去,就是放虎归山。就问她:“要佩剑干嘛?又要跟人家斗狠伤人。”没好意思说她杀人。
絮兰讥讽的看着她,昂然回道:“我总要活命啊,婶婶。”
这件事儿还要从长计议,黛玉要好好寻思寻思,不能断然做决定。缓言安抚她:“都这早晚了,你一个女孩儿家,先住下,明儿再说。也得让我想想的。”
絮兰心里又呈现一丝祈盼,也低眉顺眼的道歉:“是絮兰性急了,婶婶,我知道你为难。”
黛玉吩咐颜芳带着秀荷陪她去歇息。
絮兰对着黛玉拜下去:“谢婶婶。”转身跟着颜芳、秀荷出了门。
听着她们的脚步声远去,直到消失。黛玉无力的倒在榻上,脑门上全是冷汗。好好的又跟多尔衮的后人扯上关系,还让不让人活啦?
雪雁见黛玉脸色煞白,知道这事儿非同小可,暗恨絮兰一家人多事儿,你们忍了这么多年,就不能再忍下去,做皇家人有什么好?说掉脑袋就掉脑袋。
“德谦大人在不?”黛玉想起德谦。
雪雁忙冲着暗门咋呼起来:“死鬼,你还不出来?姑娘和我都急死啦。”
德谦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来:“德谦拜见主子。”
黛玉也忙起身坐好,对着镜子说:“你都听见了,咱们商量一下。”
雪雁忙走过去将门开了一道缝,挡在他的视线。
德谦想了想,也很为难,装作不知道,这里有吴嬷嬷她们在,瞒是瞒不了的。就说:“要不,咱们直接上折子,跟皇上说。”
黛玉摇着头,心里发闷,苦着脸:“这是犯忌的事儿,往小了说,也是干政。”往大了,不可想象。就算我不想回宫,也不能闹这事儿。其实她也明白,自己在林府的凡此种种,都有人报到乾隆那儿。
雪雁急的直转悠,骂着德谦:“你就不能替姑娘分忧?”
德谦想起一招,就说:“咱们不是有陈老爷子在,让他想想法子。”
黛玉心想,这人真黑,一下子就把陈家扯进去,不就是让乾隆知道,至于嘛?貌似也没有别的办法,就他吧,长辈在此,总不能越过人家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