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许久不曾有喜事,东陵王世子聘娶王妃也已是两年前的旧事,静婉公主尚且年幼,何况王公贵族怎能比得上长乐王的地位?
仿佛姜太后的病情,也因着喜事将近而有所好转,阖宫上下似是一团喜气。
除却每日晨昏两次熏艾,苏嫣近乎闭门不出,霍玉多次告诫,随着腹中胎儿增大,胎位不稳的征象便会愈加严重,重则危机母子性命。
苏嫣不是不知危害,可腹中到底是生身骨肉,任她如何心硬,终究下不了狠心拿掉孩子。
稚子何辜?他不过是卷入这场阴谋的意外…
眼见长乐王婚期将至,可坤元殿那边却始终没有动静,虽然排场盛大,可苏嫣却敏锐的觉察出了繁华覆盖下的异样。
早在玉素大胆表明心迹之时,苏嫣便知,这一切,和情爱并无半分关系,却是一场掩盖在和亲之下的,对于西番兵权的豪赌竞逐。
而这盘棋,显然是长乐王更高一箸。
按例往淑妃宫中请安归来,苏嫣正坐在步撵上昏昏欲睡,忽而便见眼前一黑,仔细一瞧,竟是一只通体乌黑的猫儿,几个跳跃之下窜上墙头不见了踪影,就见两名宫婢慌忙而来。
“哪宫的婢子,这样莽撞!”兰若急忙稳住轿身呵斥。
小宫女跪地央道,“望娘娘恕罪!这猫儿本是长乐王送予玉素公主的玩意儿,平素乖巧,谁知会突然…”
另一宫女紧接着抱怨,“若不是东陵王世子的内侍拔剑,猫儿也不会受惊发狂…”
“不论甚么缘由,若伤了娘娘的胎气,你们如何担得起?”兰若替苏嫣将身子扶正,正欲开口,却被苏嫣打断。
“东陵王世子的内侍,怎会在玉素的华清殿里?”
跪地的宫女面上一青,慌忙辩解,“是…是奴婢口误,原是长乐王的内侍才对…”
苏嫣掀起眼帘,疏淡地一笑,桑榆便会意上前道,“冲撞龙胎,若是押进慎刑司里,只怕能留的一块好皮肉就是造化了!”
沉默了片刻,显是权衡了利弊,打头的宫女终是开口,“求娘娘开恩,却是东陵王世子,昨夜崔尚仪传旨,安置在华清宫后殿里…其他的,奴婢不知。”
待步撵转过宫墙,苏嫣才幽幽道,“可是听出了甚么?”
桑榆便答,“亲王世子们皆是安置在西宫,为何东陵王世子会在华清宫?”
“此事很是蹊跷,最奇怪的一处,竟是崔尚仪传的旨意。”苏嫣思忖了片刻,长乐王大婚将至,这样的安排只怕不是巧合。
及至漪澜宫里,她便随意点了几样贵重的贺礼,差桑榆送往长乐王宫里。
天幕才黯淡了下去,便有内侍来传她侍寝,段昭凌近来政务繁忙,鲜少来后宫,既是最得宠的苏嫣也不过见了他两次,另外两次是去了同样有孕的兰小仪宫中,倒真真是雨露均沾。
苏嫣并没多问,想来夜深露重,便选了套织锦的云缎裳子,外头罩了件水蓝色的披风遂上了凤轿。
行至正阳门的翘连桥下,轿子忽而缓了下来。
隔着帘子,便听兰若道,“见过王爷。”
一道疏冷的声音飘了进来,“昭仪娘娘可是在此?”
苏嫣顿了顿,才记起大约有月余未见,想来定是忙着婚事了。
“不知王爷有何要事?还请明言。”珠帘缓缓掀起一角,遮住凤娇内人儿的面容,露出细白的手,并不似后妃们涂满丹寇,却是修剪整齐,素净纤细。
长乐王的目光扫过,实在难以将这只手和那张艳光逼人的面容联系起来。
“臣弟经此路过,机缘甚巧,为谢昭仪娘娘送的大礼,特此回敬一番。”
隐约听到脚步声向前,苏嫣未动,摸不透来意。
若说曾经对于那段荒唐还有一丝悸动,可自从他接受玉素的那一刻起,她才彻底明白,这个男人的心肠委实坚硬,不惜任何手段。
两个心硬如铁的人,自是永为陌路互不相干才好。
兰若连忙道,“奴婢替小姐收下…”
话音未落,长乐王已是跨步上前,挥手将珠帘挑开,递过一根通体玉白的发簪。
这一看之下,苏嫣直红了脸,既惊又恼,那簪子不是旁的,正是那晚痴缠之后,落下的…
“你…”苏嫣抬头,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沉静如深潭,她终是冷静下来,“如此,你的心意本宫领了,王爷大婚在即,还是多花些心思在玉素公主身上才是。”
此言此举已有僭越,对视片刻,长乐王倏尔松手,隔着摇曳的珠帘,望见他挺拔的身影融入夜色中去。
一路恍惚,到了坤元殿门外,忽见东陵王世子才出了殿门。
一前一后,苏嫣进殿时,敏锐地瞥见了案几上的酒樽。
可她知道,段昭凌从不在殿内饮酒。
熟悉的黎染香,教她微微安定了心神。
与以往不同,段昭凌并没在案前埋头奏章,转过屏风,他姿态随意地坐于棋盘前,见苏嫣进来,便捻了颗黑子唤她过去。
携了她的手,段昭凌亲昵地将她揽至身前,一俯一仰,他淡淡地问,“爱妃姗姗来迟,可否是朕的弟弟有甚么重要的事情?不如说来给朕听听罢。”
苏嫣心下咯噔一声,想要瞒过他的眼睛,只怕不能,便答,“王爷说要谢臣妾的贺礼,臣妾的贺礼自然代表了您的心意,他遂教臣妾将这枚玉扳指带给陛下。”
段昭凌直直望着她,终是接过,示意她对面而坐,“朕的胞弟果然用心,没辜负这些年的蹉跎。”
苏嫣保持着温婉的笑容,心下却是如履薄冰,若非恰巧有玉扳指在身,只怕在劫难逃。
这一双兄弟,骨子里的冷硬和多疑,当真是像的紧,与生俱来。
崔尚仪进来奉茶,气氛渐渐缓和下来,段昭凌似是专心于棋子,苏嫣却心不在焉,想到白日里所见所闻,一切都透出诡异的味道来。
接连输掉了三局,苏嫣佯作撒娇道,“臣妾不来了,段郎也不知道让一让的…怪没意思的。”
段昭凌将满盘棋子打乱,“人生如棋,朝纲如棋,容不得出错一步,又怎会没意思?”
苏嫣插科打诨,“累了一整天,段郎若不歇息,臣妾可是撑不住了。”
段昭凌却只笑而不语,苏嫣被他握住的手心,沁出了薄汗。
像是无声的较量,谁也没有退让,苏嫣也不明白她在等甚么,可知觉告诉她,今夜将无法安眠。
“臣妾给段郎沏茶…”苏嫣方欲抽回手,便听脚步声急促,就见王忠明来报,神色隐晦,“回陛下,华清宫出事了。”
段昭凌这才松开苏嫣的手,微微皱眉,“如实回禀。”
“宫人来报,东陵王世子迟迟未归,最后竟在玉素公主的寝殿里寻到了他。”
余下的话,王忠明没再多言。
可苏嫣脑中却是灵光一闪,所有可疑之处,此刻便都有了答案。
东陵王世子和玉素,便是这棋局中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执棋者…
苏嫣静静看向段昭凌,今晚一过,玉素名节不保,东陵王颜面不存,而长乐王亦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即刻移驾华清宫,”段昭凌吩咐,苏嫣跟着起身,却被他拦住,“爱妃就在坤元殿歇下罢,明日自有人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