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皮夹,从大钞夹层里拿出所有的钞票,大概有两三千块,在手中重重一扬,全都甩到她面前,只差一点就甩到她脸上。
“不是要钱么,这些都给你。”他终于开口,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一种绝望的平静,“还想要多少,你干脆一点,开个价,我写支票给你,要是你喜欢现钞,我让吴奕用提款箱直接拎过来。”
纷纷扬扬的红色纸币落满她脚边的水磨石地面,像狂风骤雨之后的满地繁花。
是谁说,落花不是无情物,她怎么觉得眼前这刺目的红已满是无情,尘埃落定?
“为什么给我钱?”她只想知道,这是在羞辱她,还是羞辱他自己?
贺维庭胸口像被巨石压住一样又闷又疼,手撑在床头的柜子上才勉力支撑住身体,“你不是为了钱才回来的吗?说吧……你到底要多少,到底想怎么样……才肯从我眼前彻底消失,不再演这种委曲求全的戏码?你到底留恋这份工作什么,它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保障不了!”
乔叶想笑,可唇角稍稍一动就扯动了挨打的脸颊,“别这么说,要不是这份工作,我又怎么会认识你?”
她想她的表情一定非常扭曲,说出来的话却是真心诚意的,在当下又完全用于讽刺。
贺维庭咬紧牙,似乎过了很久才道:“我宁愿……从来都没认识过你。”
是啊,不认识她,就不会一朝缠绵入骨,一朝辗转反侧;不认识她,就不会明白得到又失去是多么残忍的事情;不认识她,就不会爱那么久,恨那么久,病那么久,短短几年就耗光一生用于幸福的可能性。
不认识她,就不会上一刻还冷嘲热讽说尽狠话,下一秒看到有人羞辱她却比直接拿刀子捅入他的心窝还难受。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早已过了争强斗狠的年岁,记事以后从未有过用与人挥拳相向的记忆,可拳头就是不受理智支配,又一次,为乔叶破例。
他痛恨这样的自己,凡事都有解决办法,很多不止一种途径,可眼下他能想到解除这番困境的办法,就只有彻彻底底赶她走。
有时否定一切,不需要长篇大论,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够了。以前恶人都是她来做,现在轮到他了。
乔叶还是笑了笑,“刚才闹这么一处,惊天动地的,就算我想走,也许医院的董事们也不会善罢甘休,总得有人对事情负责不是吗?”
“余下的事,你不用管,我会解决。你要做的,就是拿着这些钱走,从我眼前彻底消失。”
他说的很明白,不留一点余地。乔叶站在那里,直站得全身都麻木僵硬,甚至脸上新添的淤肿都感觉不到疼了,才认命了似的,弯下腰去,认真的把那些散落一地的钞票一张一张捡起来。
钱可真是好东西啊,没人会跟钱过不去,不是吗?只不过她怎么以前都不知道,几千块钱原来这么多,好像怎么捡都捡不完似的,捏在手里厚厚的一沓,火炭一般滚烫。
“谢谢贺先生。”她说得很违心,哪有人说感谢的话时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还不敢掉下来?
贺维庭没说话,她抬起脸轻轻吸了吸鼻子,刚要站起来,病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猛的推开了。
容昭是听说svip区有人闹事打了乔叶才赶过来的,在露台看到倒地哀嚎的王胜元被人打成熊猫眼,旁边有一枝贺维庭专有的手杖,就猜到乔叶肯定是被带到这里来。
再看看两人现在的模样和一地狼藉,什么都明白了。
他上前拉起乔叶,“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其实脑子里昏昏噩噩的,已经全凭下意识作反应。
“你又对她说了些什么啊?”容昭无端燃起对好友的无名火,朝贺维庭吼,“眼睁睁看着她被那种人渣欺负还不够,还非得补刀再伤她一遍才过瘾吗?”
他攥紧乔叶的手腕,“跟我走,你好歹是我员工,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白受委屈,走!”
贺维庭没有阻拦,安静得仿佛根本不存在于这宽敞的病房里。他其实已经说不出话来,身体里所有力气都像被掏空了一样,只能眼看着乔叶踉踉跄跄地跟在容昭身后被他拉走。
他这才知道,原来刚才出手痛打那一顿,不是英雄救美,也算不上争强斗狠,根本只是逞强而已。
门外好像来了很多人,医务处的秘书长、律师、保卫科负责人,应该都是听说s区有人闹事才赶过来,包括吴奕和江姜,大概是容昭通知了他们,或者恰巧就在医院附近打算过来探病正巧赶上了。
自他病后,每日待处理的公务堆积如山,贺维庭也确实有很多话想跟江姜他们交待,但是这一刻又全都想不起来,视线里、意识里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
乔叶其实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单是看他站在那里,就觉得像一张绷紧到极致的弓,实际上很脆弱,稍稍一碰就会断裂;而从容昭进来到带她离开,他一句话都没说,连冷嘲热讽都没一句,这太不像贺维庭了。
她忍不住回过头去看,恰好就看到他整个人晕倒在地上。
那么高的一个男人,倒下去时姿态那样痛苦,却悄无声息。乔叶刹那间呼吸都停滞,挣脱容昭的手就跑了回去。
“维庭!维庭……你醒醒,你哪里不舒服,维庭?!”
她几乎是扑到他身上,焦虑地大声叫他名字,发丝都散落下来,声音也在发颤。此时此刻,她不知自己更像一个病人家属,还是更像一个医生。
容昭也跟着赶过来,跟她一人一边蹲跪在贺维庭身边,已经做好了急救的准备。
然而乔叶的反应比他更快,心外按压之后,已经俯身下去口对口地为他做人工呼吸。
她的唇碰到他的,还是往昔那种熟悉的触感和气息,就像亲吻,你中有我,呼吸交缠,可彼此都完全兴不起任何绮念。
他没有回应,再不会用舌头轻轻缠她,一下一下地抿在唇间轻噬、啄吻,像好不容易吃到糖的孩子,舍不得立马吃光,只好慢慢回味。
他的温度冷得可怕,唇色是缺氧造成的青紫,而不再是薄薄红润的颜色。
不是因为绝情,他只是病了,太累了。
乔叶眼眶泛红,一次次把空气渡入他体内,配合胸外按压,眼看着他的呼吸缓和下来,脸色渐渐好转,都还无法停下来。
她也是这时才终于确定,她是一个医生,是他的主诊医生,身上还穿着白大褂,无论他现在多难受多煎熬,她都可以救他。
最后是容昭硬将她拉开的,贺维庭上了急救床,接驳了各种最先进的抢救仪器,最终一定还是能够化险为夷。
“够了……他没事了,你冷静一点,别哭了。”他从身后攥住乔叶的手臂,都不忍心看她的神情和眼泪,那种怜惜和心疼的感觉,像潮水一般又渐渐涌上来,无法抑制。
她在哭吗?乔叶无法想象自己的狼狈,抹了一把脸,手里果然全是湿冷的水痕。
“师兄……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很感激容昭每次为她解围,可是心里的结却不是他能解的。
乔叶拨开人群,回到刚才换衣服的更衣室,那里没有其他人,至少还有一个角落可以让她好好痛快哭一场。
她真傻,之前还揣测贺维庭为什么会晕倒被送进医院里来,现在才知道,原因是什么根本不重要,他在眼前倒下去的那一瞬间简直是撕心裂肺的让人难受。如果他真的是因为她才承受这样的病痛,她赔上一生也不足以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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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维庭其实根本不愿意醒过来,至少梦里不是他独自一个人,有人陪着他,亲密地吻着他,被他深深拥在怀里。
面目不清的女人,但他知道那是谁。发丝扫在他的脸上,有他熟悉的香味,还有怀中的窈窕身段,真实得可怕。
自打三年前分开,他再也没有等到过她入梦,所以可以自欺欺人说已经忘了她,不再想她。没想到不过一次几可乱真的梦境,他就放纵得不愿醒来。
他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跟梦里一样,非常模糊。他撑着额头努力坐起来,就听到秘书吴奕喜出望外的声音,“boss,你终于醒了啊!”
贺维庭朝他伸手,“把我的眼镜拿来。”
“哦。”吴奕赶紧从眼镜盒里取出眼镜放到他手里。
架上眼镜,模糊的画面并没有一点改善。贺维庭烦躁的又将眼镜摘下来扔在一边,问道:“我这是在哪儿?医生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您还在医院,容医生怕捣乱的人会到您原来的病房骚扰,特意换了一间病房给你。”
贺维庭冷笑,“我会怕那种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