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净尘出门七天后,九儿也整理好包袱,趁著姊姊午睡之际,她来到柳园见端木劲风。
“二公子,请你再发誓一遍,说你一定会好好照顾姊姊、保护姊姊,好吗”
毫不犹豫地,端木劲风面对厅外,单膝跪下。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端木劲风在此发誓,定当全心全意对待宗七儿,照顾她、疼爱她、保护她,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绝无怨言”
“谢谢。”九儿拭拭眼角,满意的微笑。“我放心了。”
端木劲风起身,盯住她的包袱。“九姑娘,你”
“我该走了。”九儿低低道。“在我跟姊姊的房里,有成亲那郎要穿的罗花幞头、绸袍和鞋袜等,我问过了,这是女方家要准备的。还有鸳鸯枕、鸳鸯被,以及这个”她掏出一支珠花和一对耳坠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珍贵首饰。“这是我为姊姊准备的嫁妆。”
“你”端木劲风疑惑地看看珠花和耳坠子,再望向九儿,这时才发现九儿头上包了一条粗布巾,把整头乌黑柔滑的青丝都包住了,心头更是狐疑,不觉闪电般伸长手去将那条丑陋的粗布巾扯开来,旋即倒抽了一口气“你你你”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在粗布头巾被扯掉的那一瞬间,九儿瑟缩了下,随即坦然露出笑容,纤手不在意地撩了一下仅及肩上的短发。
“对不起,我没有很多钱,所以为姊姊准备的嫁妆都不是很好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我自己做的,但是我已经尽力了,希望你能谅解。”
谅解
谅解她卖掉满头乌黑亮丽的青丝,只为了要替姊姊准备嫁妆
谅解她没日没夜的做女红,只为了要让姊姊能像个正常的新嫁娘一样嫁出去
谅解她为过世的娘亲著想,为傻呼呼的白痴姊姊著想,却从来不为自己著想一分一毫
“九九姑娘”端木劲风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请你一定要好好对待姊姊。”说著,九儿将粗布头巾再扎回头上。“我要走了。”
“等等”端木劲风急呼。“你为什么一定要定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轻颤的长睫落下,旋即又扬起。“因为我还得想办法将娘的坟移到宗家祖坟地去,还有娘的牌位,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让娘进宗家祠堂里。”
“可是”端木劲风急得满头大汗。“你至少得亲自和七儿道个别吧”
“不行,”九儿立刻否决了。“姊姊不会让我走的,所以我才特地挑这时候来道别。”
糟糕,这条路行不通
“那那就等大哥回来”
“不,我”九儿更是。“我不能等端木大哥回来”只要端木大哥随便说两句话,肯定她自己就舍不得走了。
“为什么早一些晚一些会有多大差别”
“总之,我现在不走不行。”语毕,九儿即毅然离去了。
端木劲风傻了好片刻,蓦然回神并扬声大喊。
“黑豹”
人影倏现。“属下在。”
“跟住九姑娘,她要是少根寒毛,小心门主砍下你的豹头挂到墙上去。”端木劲风恶狠狠地说。
“不,九姑娘若是少根寒毛,门主会剥下属下的豹皮做脚垫。”
“嗄”
“门主是那么说的。”
“咦”
“门主出门前就吩咐过了。”
“款”
黑豹头也不回地迅速飞身离去,端木劲风犹在发楞。
原来大哥早就料到会有这种状况了吗不过
不行,他还是放心不下
“阿升”
端木劲风再急吼仆人,忙乱的脚步声疾速由远而近。
“二少爷”
“三少爷呢”
“到城里头去了。”
“混蛋,马上去把他给我找回来。”
“是。”
该死的宗家主人,如此教人怜惜的姊妹俩,不懂得珍惜不打紧,为何还要把她们折磨得这般凄惨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他可以的话,他真想真想想
只要跑过两天江湖的人都知道,追日门威震中原武林,须宗主名慑黄土西陲,罕魁首雄霸关外北域,南疆却有二擘各峙一方相持不下,不必怀疑,这二擘正是抢一块无聊的烂牌子抢到头破血流的南昌宗剑府与南宁于刀盟。
一刀一剑还真是有得拚的
“别叫我爹”
这日,午膳时分刚过,宗府大厅内,陡然传出一声怒吼。
“可是您是我爹呀”九儿跪在一位中年人面前,抗议地叫回去。这是她自懂事以来头一回见著亲爹,没想到却是这般不堪的光景爹亲不认她了
“现下已经不是了。”宗老爷眼神冷峻地俯视跪在跟前的人。“当日你要带你姊姊离开宗府之时,我已要你大哥警告过你了,只要离开家门一步,你们便不再是宗家的人,现下你待要后侮也来不及了。”
“好,没关系,您不认九儿没关系,”九儿咬唇吞下委屈。“但我娘她始终是宗家的人,您”
“她死了便不再是了”宗老爷毫无转圜余地的否决了。
“这样不公平啊”九儿忍不住又叫了起来。“我娘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对待她”
“错在她不该被于家的人挑上”宗老爷冷哼。“倘若她在嫁我之前就先行自绝而死,那我还会因感激而替她风光大葬,每年清明奉上鲜花素果,但她却傻呼呼的嫁给了我,这就是她的错”
“您怎能这么说”
“因为这就是事实”
“您您不讲理”
宗老爷傲然扬高了下巴。“在宗家,我就是天理”
九儿又气又无措地紧握双拳。
“我求你,爹”
“在下中意的是九姑娘,舍弟中意的是七姑娘。”
宗老爷再次楞住,旋即脱口道:“不可能”
笑容更深,“敢问宗府主何出此言”端木净尘慢条斯理地问。
“她们两个一个是白痴,一个是笨蛋呀”宗老爷赶紧挑明了说,对方是武林宗主,这种事可是“误会”不得的。
端木净尘笑吟吟地颔首。
“我们知道,因为这几个月来,她们两位一直住在舍下。”
“款”
“事实上,我们还知道”端木净尘的笑容开始消褪,说话速度更缓。“宗府主已经把她们两位赶出宗家,不承认她们是宗府主的女儿了,也就是说,她们已经不是宗家的人了,因此,我们原也是不需要来向宗府主提亲的”
宗老爷面色倏变。
“所以,我们今日来的主要目的并非提亲,而是希望宗府主明白,宗府主视如敝屣的女儿,我们可是爱若珍宝。”话说至此,端木净尘即起身告辞。“好了,我们目的已达,就此告辞。”
不待宗老爷有任何表示,端木净尘即领著端木劲风与属下傲然离去,宗老爷一脸茫然地呆坐原位。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两千零一回进攻,第两千零六次锻羽而归,颓丧地回到破庙里,九儿开始考虑要趴在哪一位胸前好好的大哭一场,再继续奋发图强,努力奋斗。
“我又失败了,你们谁能款”
破庙门口,九儿不敢置信地窒住脚步,傻著眼,半晌,她揉揉眼再看,再揉揉眼,再看,可是不管揉几次眼,眼珠子都快揉掉了,不管看多少次,看得都快变成斗鸡眼了,眼前的景象却始终不变。
肮脏褴褛的大小乞丐们,或坐或躺地散布各处,中间一堆火,火旁也围满了人,盛著二锅头酒尾的破瓷罐,几两碎花生,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这一日的酸甜苦辣,这没什么,天天都在看,看久了都快变成一幅愚蠢的画了。
然而,这一幅愚蠢的画里,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了一个很不搭轧的“东西”,一个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长衫飘飘,笑脸温和的男人,坐在一堆乞丐当中,泰然自若地和其他乞丐们喝酒聊天,没一丝嫌恶,没半点鄙夷,好似他原本便应该和大伙儿同一道的。
“端端木大哥”她梦呓似的低喃,脸上的表情是矛盾的,错愕,,不信,狂喜。
“咦你回来啦瞧你的样子,敢情又失败了,嗯”
柔和的目光,柔和的笑容,柔和的声音,柔和的语气,以及比龟速还慢的说话速度,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模样,她所熟悉,思念到心痛的人。
是真的吗端木大哥真的又出现在她眼前了吗
“怎么,才多久没见,你就不认得我了吗”
哪里可能不认得,化成灰她也认得,可是
“不是吧真的不认得了”
可是
是真的吗不是她又在作梦了吗
她忍不住使力掐了自己的脸颊一下
是真的
好痛,是真的
天哪,天哪,是真的是真的端木大哥
“需要我再自我介绍”
尚未说完,她已然如乳燕投林般飞投入端木净尘的怀抱中,紧偎在他胸前嚎啕大哭了。
“端木大哥”
“原来还记得呀”端木净尘喃喃道,双臂环住她,细听她呜呜咽咽的哭诉。
“我、我好想你聊天睡不著吃、吃不下还、还有爹不要我了那我就好、好生气所以失败了只好然后可是没想到”
完全听不懂
叹息著,轻轻扯下九儿包头的巾帕,端木净尘眼神痛惜地摩挲她的短发。
“真是个傻女孩呵”
旁边的人很识相地悄然避到角落去了,他继续怜爱地拍抚著她纤瘦的背脊,直至她说完了,哭累了,抽著噎,将娇靥贴在他胸口上,轻叹地落下沾满了晶莹水珠的长睫,双颊染上两抹,又似陶醉,又似满足。
“端木大哥,我真的好想你喔”
“是吗那你又趁我不在时逃跑。”
“那是因为呃”现在才想到重点,九儿蓦然推开他直起身来,满脸错愕。“端木大哥,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你不是要和须姑娘成亲了吗”
浅浅一笑,端木净尘又将她锁回臂弯中。
“我是要成亲了,但不是和须姑娘。”
“可是”挣扎不开他的桎梏,九儿只好闷在他怀里说话。“她是你的未婚妻呀”
“谁说的”懒洋洋的声音断然否认。“那是她父亲的期望,我可从来没答应过。”
“但你不是特地去商谈成亲之事的吗”
“不,我是去做正式回绝,免得须姑娘继续来缠著我。”端木净尘温柔地抚挲那头短的可怜,却依然乌黑柔亮的青丝。“其实,早在四年前她第一次来找我之时,我就曾经对她明言,我不可能和她成亲,她却说希望再给彼此一点时间,为免她难堪,所以我也没有说出去,一直在等待她主动放弃。”
“这样啊那”九儿迷惑了。“端木大哥是要和谁成亲呢”
这小呢子还真是有够迟钝呢
“你刚刚问我,我怎会在这儿”
“啊对,对,端木大哥怎会在这儿”仰著疑惑的眸子,九儿认真的问。
睹状,心里窃笑,端木净尘也煞有介事地板正了脸回答她。
“我是来找老婆的。”
“耶找老婆”
“你说我在哪里找到了谁呀”
“呃”
见她挤眉弄眼地想了老半天还是没搞懂,认输后再拚命眨巴著两眼,一副“告诉我告诉我”的可爱表情,端木净尘再也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还会有谁,当然是”
“谁谁谁”
修长的指点了点她的鼻尖。
“你呀,小笨蛋”
“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