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叔叔在电话里约了我周末去他家说正事,我在外面晃了一圈,想了一轮心事,结果还没到午饭时间林白岩就打来电话让我回楼上,话语虽短,可我总感觉他上辈子是做老妈子营生的。
在律师事务所门口徘徊了一会,前台小姐用极其暧昧的眼神打量了我一次又一次,我只好挺着腰板冲她笑了笑,走了进去。
一路上我在思考自己在以怎样的身份出现在这个光鲜的地方,或者说林白岩是怎么解释我的身份的,我虽然不太在乎,不过保镖这种职业,究竟是不太体面的。
我微低头走路,结果走得有些冒失,撞了迎面而来的人的大肚子,被那弹力颇好的肚子弹到一步外。
我抬起头来看,一张乐呵呵的弥勒佛笑脸进入眼帘,他有些塌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色边眼镜,四五十岁的样子,三层下巴微微颤动,看起来却很亲切。
“你就是白岩的小妹妹吧?”斯文老男人笑呵呵问我,笑容友善。
“呃……”我的脑子迅速转了转,揣测了几秒,莫非林白岩就是这么解释我和他的关系的?
还是先含糊认了再说吧,我连忙腼腆地点点头,余光扫到周边工作的事务所职员都把视线望向这边,越发窘然。
“哦呵呵呵,白岩一家的基因就是好,男的帅,女的靓,宋兰,你说是不是?”老男人拉住经过的一个短发中年女人说笑起来,更可怕的是,嗓门还挺洪亮,我一时尴尬,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拘谨地站在一边撑着笑。
被唤作宋兰的女人也泛着浅浅的笑,看了看我,戏谑说道,“老韩,白岩要知道你把他妹妹拦在路上不放行,你可有得受了。”
老韩放声大笑,声如洪钟,“宋兰,被你一说,我还有点怕了。”
谈笑间,我瞄到林白岩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将一个文件递给门口的秘书后,他朝我们这边走来。
“白岩,你来得正好,老韩把你妹妹堵路上了,你这做哥哥的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老家伙。”
宋兰笑眯眯招呼林白岩,在这种公众场合却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我看得有些咋舌,不过小心打量四周职员的反应,都含笑隐隐期待,看起来这种戏码时常上演,大家已经司空见惯了。
林白岩舒展开笑容,“师姐,我哪敢啊。”
“你是老板,他也是老板,怕什么,师姐帮你。”宋兰挑衅地看着老韩。
老韩笑眯眯地搭着林白岩的肩膀,暗示是一个战线的兄弟,“白岩,看到了没?女人就是祸水,煽风点火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宋兰笑容更深,露出眼角的两条鱼尾纹,她双手横抱,冲边上的职员们嚷道,“哎,你们听听,你们听听,明着歧视我们女性了。”
这时边上一个年轻些的女孩子娇笑一声,“老板,小心宋律师起诉你搞性别歧视哦。”
全场一时之间笑声大作,我受这轻松的氛围感染,也控制不住微微笑出来,眼神却正好与林白岩含笑的视线对上,我慌忙收起笑。
老韩笑得合不拢嘴,下一秒却假正经地沉起脸,说道,“开玩笑,团结时刻,怎么可以自己窝里斗。”
全场哄堂大笑,而因为这如潮的笑,我对这个陌生的地方涌上几分好感。
中午在林白岩办公室吃盒饭,林白岩看起来挺忙,边吃边翻阅卷宗,中间还接了一个电话,我想了想,等他稍微空闲的时候,说道,“我想问你个事。”
他已经吃好,擦了擦嘴,倒也干脆,“说吧。”
我放下筷子,郑重说道,“那个博士抄袭我爸,如果他不承认,能起诉他吗?”
林白岩沉吟片刻,望着我说,“能。按照著作权法,剽窃行为属于侵权,但主要负民事责任。你说抄袭你爸的是个在读博士,想他坐牢挺难,但是一旦证据确凿,法院也判了下来,他的博士学位可能就保不住了,毕竟现在高校对于这种舞弊行为抓得挺严。”
我点点头,沉思着,而这时对面的林白岩突然伸手过来,我一时反应不及,而他的手轻轻碰了下的嘴角,待我瞪大眼时,赫然看到他手中一粒米饭,登时,我脸上火辣辣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却再自然不过,只是看向电脑屏幕,“打官司的话就找我,我给你打半折。”
我无端的羞恼,却又发作不得,只能忿忿地拿起几个饭盒站起来,撒气说,“才不找你,半折我都嫌贵。”
林白岩轻勾起一丝笑,对着电脑独自喃喃,“……我倒是第一次被人嫌弃。”
下午我还是呆在林白岩办公室,百无聊赖中甚至帮实习小妹整理起事务所的陈年资料,那胖胖的实习小妹笑得像朵可爱的百合花。
我问过林白岩怎么安排我的工作,难道需要我每天傻傻蹲在他办公室,跟他大眼瞪大眼吗?
我以无比严肃的口吻说道,“这是一种折磨。”
他头也不抬,“可我的感觉很好。”
我压抑满腔的愤懑,“我会影响你的工作,况且我天天到这里,又不干什么正事,你的同事会怎么看,他们……他们会那方面想的。”
我心里嘀咕着,谁会猜到我只是他的保镖,长久下去,不出绯闻才怪,有哪个妹妹是天天守在哥哥办公室的?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白岩终于抬起头来正视我,我出于别扭心态,与他对视竟有一点心悸的感觉,却告诉自己要理直气壮些,“你别怪我不敬业啊,你,你也知道雇个女保镖比较麻烦,我是觉得,嗯,觉得你出行的日子我跟着你,然后其他时间……”
我实在掰不下去了,怎么说怎么觉得自己不敬业,不禁汗颜。
林白岩的眼神有些咄咄逼人,微皱了皱眉,“那其他时间你准备干什么?”
我噤了声,这个问题萦绕我心头许久,好半天我才回答他,“你也知道我这次来主要为了我爸的那件事,我手头证据多,我不信他会不承认,但是究竟怎么处理我还得跟我刘叔叔商量一下。事情顺利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解决,那我也可以回家了……”
见林白岩眉心已经皱出很深的凹陷,我赶紧打圆场,“你别生气别生气,我既然要答应为你做事,我自然不会中途走人,我一定会等你没有麻烦了再走,你放心,我不会毁了这个行业的信誉。”
瞥到林白岩略显凝重的目光,我尴尬地挠了挠头发,干笑道,“要是被师父知道我这么没义气,肯定会把我轰出师门的。”
气氛有些僵滞,中间他的助手进来让他签字,他抿着薄薄的唇潦草几笔,他的助手好奇地扫了我们俩一眼,狐疑地开门出去。
又过了几秒。
“你说过你在这里土生土长,就没打算留下来吗?”他开口问我。
我默默看着他,眼光飘向他身后那一大片的落地窗,窗外,阳光充盈,城市车水马龙,可以预料到,晚上霓虹灯亮起的时候,这个城市的灯光会是多么妖娆温暖。
舌尖尝到酸涩,我苦笑,遇上他探寻的视线,“八年前,这里就没有我的家了。”
我顿了顿,“但在乡下,至少我可以把师父的家当成我自己的家。”
他的脸色恢复惯常的冷淡,很平静,我想这是他的保护色,他微点头表示理解,继续看电脑说话,“我知道你很无聊,但是你离开了八年,a市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又爱乱跑,还经常迷路,我不想每天接到你迷路的电话。”
他确实说对了,在山里的这几年,我迷路过好几回,于是糊里糊涂点点头,突然听出一丝不对劲,愕然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经常迷路?”
他表情有些不自然,好半晌才闷声道,“旺杰告诉我的。”
我迷茫地挠了挠头发,尴尬笑笑,“原来旺杰知道,我一直以为他不知道呢。”
我记得我没有告诉过谁我迷路的事,只有师父师母少数人知道,一来是怕人笑话,二来是怕传到我爸耳里让他牵挂,不过想想也是,我平时做事有些大条,一激动说话就没遮没掩,兴许是哪天自己说漏嘴了。
等到天黑林白岩下班,我已经在他沙发上打了好几个盹,等到他穿好大衣拿起公文包,我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他下班,那么我上班了。
不过一路上倒是相安无事,林白岩也并没有太警惕,坐到车上的时候,他终于开诚布公地告诉我他究竟惹上了什么麻烦。
“三个月前,我打赢了一个官司,客户高兴请吃饭,等我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结果在比较偏僻的路口撞见了一起车祸,当时那辆轿车撞飞行人以后就逃逸了,我那晚碰巧没喝酒,脑子很清醒,记下了车牌以后就报警了。”
“那个行人怎样了?”
“当场死亡。肇事车车速超标,把人撞飞几米远,当时应该有好几个司机是目击证人,可是只有我停下来了,那个路口也没有摄像头,我到警察局录了口供,报了车牌,就回家睡觉了。”
“后来呢?”
“大概第三天的时候,有个陌生电话打进来,自称是市里房产局长,约我出来谈谈事,我没去,他自己找上门来了,你猜怎么着?”
“就是他撞的人?”
“是他儿子,可笑的是,一没驾照,二是酒后驾车,车牌号追踪到他这里,他在警察局也有点关系,知道就我这么个目击证人,想出钱让我闭嘴。”
“太可恨了,自古杀人要偿命,哪有买通的道理?你没答应他吧?”
“你别激动,我就是混司法这行的,公平公正这杆秤早在进大学时就端稳了,我没答应他,后来还上庭指证,他儿子被判了几年,不过我和这位大官的梁子也就这么结下了。”
“他想怎样?”
“我们两个行业,河水不犯井水,我又是个律师,他倒没怎么样,只不过究竟是官场黑暗,人家想整我这个平民百姓,自然有他的手段了。”
“比如?”
“比如时不时来封恐吓信,时不时有人检举你,然后法律协会的人来调查你,看看你到底清白不清白,总之,花招多的是……前段时间我一时心烦,私生活也出了点问题,就趁着年假出去旅行,然后你也知道了,我流年不利滚下山崖,幸好命不该绝被你这个女侠救了,回a市以后又收到一封信,警告我出门要小心,呵呵,有些人还是那么挂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