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沈钺之便送福来,佟大婶和赵耀辰去火车站,在站台上他依然对坐在火车上的车夫说道:“一定要给我写信,到那边要多注意身体。”
佟福来微微一笑,但心里却是酸溜溜的。
“嗯,等我们住的地方稳定后我就给您写信。”他的喉咙发酸,声音也极尽哽咽。
钺之平静的点头:“好,佟大婶,赵先生你们也保重!”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了汽笛的嗡鸣声,火车马上就要开了。
当车子“咔嚓咔嚓”的向前移动之时,福来的眼眶红了,他赶忙扭过脸靠在了窗边,假装拿起了报纸,实则却一直再忍着就要掉下的泪水。
佟老太太察觉到了儿子的神情便起身拿着水杯去泡茶了,她心里却在想前天一早的事儿,那天她起床的时候看到福来没在外屋躺着还以为这孩子去何师傅家了,但来到院子里打水的时候却发现福来正和沈先生坐在客厅里说话,两人好像不太高兴,全都沉着脸。
大概是儿子和沈先生很投缘吧,福来从小就是她一个人带大的,没体会过和其他人生活在一起的日子,这几个月在那个小院儿里他和沈钺之同出同入,肯定已经十分熟络了,她带着福来的这二十年中,经常搬家,因此儿子也没什么朋友,沈先生应该是福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了,所以福来才这么舍不得离开。
沈钺之望着火车慢慢驶远,就扶扶礼帽,黯然神伤的离开了站台,向售票处走去,他买了张第二天去奉天的火车票,准备回家后再收拾一番,但心情却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
两天后,沈钺之就披着皮大衣提着一只旅行箱回到了阔别三年的奉天,上一次回来还是三年前的春节了,但他只在家呆了十天便匆忙返回了北京。
相比起三年前来说,现在的奉天显得更加繁华了,越来越多的日本商人涌入奉天,在城内开商铺,贸易行做生意,大发中国人的横财。但也正因为东洋人和西洋人的投资才使奉天越来越发展得像个真正的城市了,繁华的闹市区耸立着各色洋味儿十足的建筑,银行,商店,西餐厅,杂货店应有尽有。
沈家的宅院就位于陆军学堂的南面,这是一座乳白色的三层小洋楼,住了沈家上下七口人和三个老妈子,六个护院的仆从,这座房子是父亲在四年前委托俄国建筑师设计并修建的,洋楼前有个很大的广场,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铺着红色青砖的林荫道边种着梧桐树和枣树,在房前还专门栽上了常绿灌木。
沈钺之刚走到铁栅栏门外的时候,看门的仆人老黄就惊喜的迎了出来,高兴的说道:“二少爷,您可回来了,怎么不提前和太太说一声呢?”他连忙抢过了钺之手中的皮箱,带他进了门。
看到头发花白的老黄,他就倍感亲切,老黄已经在沈家干了十来年,他还小的时候也是对方经常追在自己屁股后头伺候着。
“没关系,我又不是不认识家,我大哥怎么样了?”他现在很难露出开心的表情,因为还不知道大哥的伤势如何。
老黄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大少爷回来的时候老夫人就昏过去了,家里现在乱得很。”他也记着那个情景,大少爷从车上被抬下来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是纱布,虽然神智清醒,但却动也不能动了,吃喝拉撒都要别人伺候,德国的洋大夫在家里住了半个月才走,现在还是会有两个护士轮流在床前看护,可他听太太说大少爷估计这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动不了了。
沈钺之一看老黄的神色就知道大事不好,急忙快走几步,跑进了家门。
一进门便看到了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的母亲,立刻上前问道:“妈我回来了,大娘和我哥在哪儿?”
她是个年过四十的女人,但看起来还是很年轻的,没有白发,身材匀称,皮肤白皙,只是仔细看来有几似皱纹,五官漂亮精致,还把自己好的基因都传给了儿子钺之。
范仙娥看到儿子,惊喜外分,她赶忙抱住了钺之伤感的说:“在楼上,你父亲刚出门,要晚上回来,他还催着我再给你发电报呢。”她这些日子也跟着大姐操心着急,但最急的还是丈夫,眼看着老大就这么瘫痪下去,沈家的香火不能没人延续啊,所以他才催着自己给钺之发电报的。
沈钺之轻拍母亲的后背,耐心的劝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您别着急,我会帮着大妈照顾哥哥的。”
“你快上去吧,我这两天都没睡好,得先去歇会。”她抹着眼泪,伤感的抬起头,眼中的儿子似乎比三年前成熟了几分,看起来越发的像个好男人了。
“好,您歇着吧。”他说完就脱下大衣和帽子,快步上了楼,来到了大哥和嫂子的房门外。
屋子的门敞开着,床上的男人正是大哥沈剑华,原本硬朗的身体就像个憋下去的皮囊一般僵硬的挺着,本来俊郎英气的脸庞现在看起来却蜡黄枯干,他眼神涣散的盯着天花板,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而坐在床边温柔贤惠的嫂子则在给他读报纸。
“大哥!”他难过的喊道,赶忙跑到了这个人身边,握住了此人的手。
“钺之,你可回来了!”嫂子放下报纸,悲伤的低下了头,她面色憔悴,原本端庄秀美的面庞也老了好几分一般,眼圈发黑,嘴唇苍白,就连头发也是随意盘上的,并没有像之前那般细心的梳理。
躺在床上的男人看到自己,就笑了笑,用很虚弱的声音说:“钺之!”现在沈家的担子都转移到弟弟身上了,他觉得很内疚,可他现在就是个废人,就连和老婆生孩子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干不了了。
“嫂子,您辛苦了......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在还不清楚大哥是怎么受伤的,母亲在电报里也没解释清楚。
大哥苦苦的笑了,在巨流河和郭松龄的决战中,他不幸被炮弹击中,就这样成了残废,但老天爷却没拿走他的命,这虽然是幸运的但自己却成了家里人的负担,他就像根碍眼的刺一样,每天都躺在这里,让众人参观,他心里断然不好受,但却只能承受命运的残酷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