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猫绿
字数:15314
2019/07/06更新3.97-3.98
第九十八章 孽嫁
“这个月的药材,拿去吧。”
“多谢,多谢……”天华剑宗山门口,一位背着药篓的中年人从剑宗弟子手里接过囊袋,连声感谢。
剑宗的山上灵气充足,天材地宝多,便是寻常的药材,在品质上也要比山下的好上不少,天华剑宗每个月都会将一些用不上的药材卖给山下的药房,一方面为宗门添些收入,另一方面也算是福泽一方,为当地的百姓做些好事。
“算起来,也好久不见王大夫了,平日里不是孙先生负责的么,今天怎么是王大夫来了?”剑宗弟子笑了笑,好奇道。
王大夫笑道:“孙先生今日身体不适,正好药房的生意也冷清,我便代劳了。”
“原来是这样……”
“那我便先下山了……”“王大夫慢走。
”被称作王大夫的中年人告辞一声后,便拎着一囊袋的药材下了山。
剑宗的弟子对山下的百姓总是很温和,从不以势压人,听说这是在剑宗的宗规里明令禁止的事情,因此山下的百姓,对山上的那些剑宗弟子,都有着发自内心的尊敬。
真不愧是顶尖的宗门……王大夫正往山下走去,忽然往树林的某个方向望了一眼,他微微眯了眯眼,便往树林去了,不多久,在林海之中现出一道身段婀娜的白色倩影。
他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将长在树边的雪白色野菌挖了出来,拿在手里打量了一番,感慨道:“柳夫人找的地方不错,真是宝地,竟能看到白毒鹅。”
“你来做什么?”声音有些冷清,同时还有几分若有若无的警戒。
王大夫抬头望了她一眼。
白衣女子的姿容当属上乘,她是那种气质温婉的美人,但在眉黛之间,却又能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让人不敢轻易生出不敬的心思。
若是有剑宗的弟子在此,必然会不可置信的发现,中年人口中的这位“柳夫人”,不是旁人,正是明华峰峰主何有才的夫人柳依依。
“这件事情,还是需要当面与你说,不仅是因为事关紧要,而且也关系到了你的女儿……”
柳依依的眉头微微一蹙,问道:“什么……事情?”
王大夫缓缓的站了起来,认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何薇薇能够嫁给周珣。”
听到他这句话,柳依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没有马上做出答复,只是脸色阴晴不定的站在那儿。
她疼爱何薇薇,也很清楚,何薇薇并不喜欢周珣,若是别的人向她说这样的混账话,她便厉声拒绝了,但此时此刻,她却不能这么做……
王大夫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些讥讽的味道:“看来是多年的安逸生活,使得柳夫人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柳依依脸色微微一白,轻声道:“我知道,我从未有过背叛天隐门的想法……”
中年人把玩着手里纯白无瑕的剧毒菌菇,笑道:“布置在名门大宗里的棋子因为日久生情,逐渐生出脱离其背后宗门的想法,这种事情尽管不常见,但也可以理解,毕竟要取得信任,尤其是剑宗这样顶尖宗门的信任,若不真的投入感情,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而这也为假戏真做带来了可能……”
他看着柳依依那张变得越发苍白的俏脸,声音微微放缓,“当然,我知道以柳夫人的忠心,是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的……”
“你们让何薇薇进相府的目的,便是想要如法炮制,在朝廷那里落下一子,我说的不错吧?”柳依依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只不过,她到底与我不同……她心思单纯,恐怕难以……”
中年人打断了她的话:“就是这样才好,将她这样的人安排进相府,才难以被发现,她若是那种心思玲珑的女子,我觉得反而不美。”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才好啊,柳夫人,你女儿进了周相府中,就能在不知不觉中把有用的消息透露给我们。”
柳依依沉默了下来。
王大夫微微一笑,忽然道:“其实,就在两天之前,我便已经在药房见过你女儿了。”
柳依依一怔,旋即神色一变,道:“你知道了……”
“是的,她怀上了周珣的孩子。”
中年人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刺向那个风姿绰约的白衣女子:“现在的她,最好的结局就是嫁到相府。难不成你觉得她和陈卓还有可能么?根据天都传来的消息,如今陈卓正与永明郡主打得火热,连着大半个月的时间,两人腻得恨不得黏在一块……等着吧,景国的皇帝很快就会下旨赐婚,到了那时候,陈卓还看得上你那已经失了贞洁并且怀有孽种的女儿么?要明白,人心是会变的……等下去,留给你女儿的,只会是更大的绝望,以及无穷无尽的耻笑与指责。连带着,何有才这位新任峰主的脸面,也会因此而无光……周珣尽管花心了些,但以他右相独子的地位,会有这样的心性不足为奇,而且就目前来看,他对你的女儿是相当上心的……”“我明白了……”柳依依一咬牙,缓缓说道:“我会去给她说说,劝她嫁给周珣,至于成不成……”中年人露出笑容,道:“我会等着柳夫人的好消息。”
…………
何薇薇并不知道在前方等着自己的会是怎样的命运,但她隐隐也有些预感了——三天之前,她偷摸去了一趟山下,让药房的大夫帮她看了下,大夫告诉她,她有喜脉了。
从那时起,她便知道,她怕是难以摆脱的周珣的纠缠了,除非她足够狠心,能够将肚子里的这个小生命给扼杀了……
可她发现自己很难做出这个决定,这毕竟也是她自己的孩子啊……何况,这个小生命是无辜的。
这件事情,如今她也只是说给了娘亲,其他人都是没说的,她从未这样害怕过,怕被人发现了这样羞耻的事情,让事情变得不可控,本来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最后却要牵涉到许多人,变得难以收拾。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措感笼罩着她,纸终究包不住火,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肚子也是要变大的,到时候大家再迟钝也该看出来了,她无法想象,当那些或者善意或者恶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向她压来的时候,她该怎么去应对……而且,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如今就在剑宗,每天都在为“偶遇”自己而绞尽脑汁,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更不愿见到他,光是想到他,便会让她感到心烦意乱。
便也在这时候,陈卓的信到了——就在得知自己怀有身孕消息的同一天,她收到了陈卓的信,上面字迹方正,言简意赅的表达了一个意思:他要回剑宗来见自己了。
当时她就怔怔的看着那封信,所有的情绪全都涌了上来,化成了止不住的泪水。
毋庸置疑,在得知陈卓要回来的时候,她是欣喜的,可一想到自己有了身孕的事情,她却又更加想要逃避对方了,于是乎,她就在既是期待又是不安的矛盾心情中等了三天,便也是今天,她没有等到陈卓的人,可却等到了陈卓的第二封信——“师姐,今次我不能回来了,万分抱歉,岭南道出了很大的事情,朝廷有命,而我也无法坐视不管……待到事了,我会快马加鞭赶回剑宗,勿念,祝一切安好。”
看完这封信,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既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也有希望落空的失望。
失魂落魄的来到山顶,任由凛冽的山风吹乱鬓边的发丝,何薇薇站在那儿,目光茫然的往山下望去。
巨大的斜阳正逐渐隐去它的身影,消失在远山的后边,留在世间的最后晕红,如今正照在目光所及的每一处景物上,将他们染得绚烂无比,组成一幕凄美无比的画面。
情不自禁的,她的目光飘向了更远处。
那是天都的方向。
呆呆的看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来,他已经不在天都了,他并不是来找自己,而是去了一个她所不熟悉的地方。
她觉得自己就像被戏弄了一般——并不是陈卓戏弄了她,而是命运。
就好像有种看不见的力量,硬生生的将她与陈卓拉扯开来。
想当初,陈卓刚去天都的时候,她感觉仿若有条线正紧紧的拉住自己,要将她从剑宗一口气拉到天都,而现在……却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了。
她忍不住想,下次见到陈卓的时候,会是什么时候,夏末?深秋?当她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光景呢,她那怀了身孕的肚子,已经大到再也藏不住了。
想着这些从心底里接二连三蹦出来的问题,那些伤心的感觉再也止不住了,全都翻涌上来,泪珠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便在她想要肆意痛哭的时候,一股她丝毫没有注意到的力量,忽然从身后包揽了过来,强行抱住了她,搂住了她那盈盈一握的纤腰,火热的身躯也一并贴了上来。
男人的气息是那样的强烈,也是那样的熟悉……
何薇薇先是一愣,然后似有醒悟的涨红了脸,下意识便要挣脱出偷袭之人的怀抱,并叫喊道:“周珣,你干嘛,你快放开我……”
她一下子便猜测出了偷袭者的身份——剑宗弟子无人敢对她这般无礼,如今会对她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也只有来自天都的那个与她有过一场孽缘的左相之子周珣。
只不过,她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对方的第一句话,竟然说的是这个——
“别乱动,我和你说……我已经全都知道了,你偷偷去了山下的事情……”周珣紧紧的搂住她,压着嗓子在她耳畔说着,声音急促的同时,还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狂喜。
刚开始的时候,何薇薇只顾着拼命挣扎,根本无心去听他的话,可就在她将要挣脱的时候,周珣恰好也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这句话就像是在耳畔乍然响起的一道惊雷。
“我知道你有了身孕……”
何薇薇那张因为羞怒而涨红的俏脸,忽然就失了几分血色,她犹若失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怔在了那儿,只能嗫嚅着嘴唇,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很意外么?呵呵……那天你偷偷摸摸的往山下走,俨然一副做贼的模样,恰好就让我看见了……那时候我就觉得有意思,想看看你到底准备做什么,便偷偷跟着你下了山,不曾想竟是……”
“你……”
“既然你怀孕了,那就更没有理由拒绝小爷我了,听我的,嫁给我……。”
“不要……你死了这条心……我会将孩子打掉的,我说什么也不可能为你这种人生孩子……我才不要嫁给你!”
何薇薇的挣扎又变得厉害起来,周珣好不容易抓住了她,怎愿就此放手,可以他那不扎实的修为,想要将何薇薇留住,却也不太可能,眼看何薇薇马上又要从怀中脱出,他望了一眼那张满脸羞恼的秀美玉靥,上面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颇有种动人心魄的凄美感,霎时点燃了他心中的火焰——趁着何薇薇将头扭过来的瞬间,他一下子便凑了过去,猛地堵住了那两瓣薄唇,顾不得细品佳人樱唇的柔软,便将舌头一鼓作气的探了进去。
这一下,直接突破了牙关,与那美妙无比的香舌交缠在了一起。
不错,在这剑宗之中足足安分了大半个月的他,竟是借着一次机会,不仅从后面搂住了这个让他日思夜想的女人,而且还在此时强吻了她。
在周珣如饥似渴的品尝佳人的香舌与津液的时候,他清晰的感觉到,怀里的这道娇躯,忽然就绷紧了。
他这下大胆的袭击,显然完全超出了何薇薇的预料。
这一刻,何薇薇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便一片空白了,她只能像个牵线木偶般,任由对方侵犯,尽管没有作出主动的回应,可让一个不被自己喜欢的登徒子这般轻薄,却也已经是非常羞耻的事了。
可不知为何,当意识一点点逐渐回来的时候,她竟然没有立即推开对方,而是将这逐渐醒转的神智,转移到了被肆意侵犯的檀口之中。
对方是那样的蛮横、粗暴与不讲道理,猝不及防的就进来了,这让她感到羞怒,亦有种新奇的感觉。
如果是……陈卓的话,决计不可能会以这样的方式亲吻自己,这是唯有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登徒子才能做出的事情……她厌恶这种感觉么?自然是厌恶的,这点她能够肯定,可在这个过程里,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容的感觉,在缱绻的舌间产生,在被对方紧紧搂住的娇躯中产生,好像是有一股燥火,被这样粗暴的压迫给点燃了,烧得她脸颊发烫,呼吸困难。
这样的感觉,又在对方得寸进尺的抚摸上自己丰硕玉峰的时候,变得更强烈了。
那双发热的手,仿佛有着某种玄妙的力量,经过哪里,哪里的燥火就盛烈了几分,尤其当她那对挺拔的硕乳开始被恣意揉捏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整个身子仿佛都酥软了似的,弹滑的乳肉被掐紧时,快感也随着乳肉满溢而出了。
周珣也是万花丛中过的的人,挑逗的手段自是火辣老练,仅是初经人事的何薇薇如何承受得住?不知不觉,何薇薇又想起了在画舫上经历的一切,然而在此刻,从那些不住浮现上来的一幕幕淫秽画面中,她感受到的除了悔恨与难过,竟还有教人欲仙欲死的快乐……记忆里的,现实中的,两种滋味交杂在了一起,使她情不自禁的并紧了腿。
此时此刻,不论是腿心深处,还是正被揉弄的乳房,都开始有了奇怪的感觉,隐隐之中,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的乳尖正在充血膨大……
她觉得自己应该挣扎的,毕竟如纤腰、乳房、唇瓣……这样的地方,曾经对她来说,每一处都是那么的神圣无比,如今纵使已经没了贞洁,可也不能够这样任由周珣轻薄……
然而,她又在内心深处隐隐想着,不要就这样停下来,想要就这样僵持着……
便在两种想法在芳心里斗争的时候,从那俏挺的蓓蕾上突然传来的强烈感觉,将她彻底唤醒——周珣终于对她那敏感无比的乳尖下手了,他粗暴的将凸出的两只乳尖紧紧捏住了。
“啊——”何薇薇叫出了声,终于是从周珣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她转过身来,一面用手护住了方才被肆意亵玩的玉峰,一面余惊未消的紧紧盯着对方,用羞愤无比的目光警告对方不要再往前一步。
她那还挂着泪痕的俏脸涨得通红,盯了周珣一会儿,却又忽然有了泫然欲泣的感觉,她知道自己要克制不住了,便只哽咽着怒骂了一声“无耻”后,就逃开了。
山顶独留下周珣一人。
他没有追上去,只是看着对方逃也似的从视线中消失,然后砸吧了几声,似是在回味着口中遗留的甘甜,然后将手指放在鼻尖处,轻轻的嗅了嗅。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诱人无比的体香之外,似还有一缕淡淡的乳香……
第九十九章灾厄
该如何形容炼狱呢?
陈卓不知道。当他来到熙平郡的时候,看着映入眼帘里的一幕幕画面,只觉得有一种难以言容的情绪汹涌而来,令他面色发白。
大雨瓢泼洒下,灰暗的城池浸在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
城门洞开,官兵戒严,无数神色中夹杂着悲戚、惶恐的人,从永嘉郡逃难而来,涌进狭窄的城门。
空气有些沉默,只有密集的雨声和纷乱的脚步踩在泥泞之中的沉闷声响。
凌楚妃的脸色也不太好,自从在天都听说了玉龙山这边的消息之后,她便与陈卓、天策府、神监司还有无忧宫的一众高手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当时在琼露殿上听着描述,便明白大事不妙了,然而,在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很深刻的感受,直到此时,才真正被触动了……
正邪两道在断风山上拼杀的时候,同样死了很多人,然而在那个时候,她并没有这样悲伤的感觉……
想来,是因为眼前发生的这场悲剧,并不是因着冲突和利益而相互厮杀所致,而是一场单方面的残忍屠杀。
尽管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的场面,但从这些流离失所的人们的恐惧神情中,她也能够大致勾勒出当时的画面——人命如草芥一般,被成片成片的收割着,有人求饶,有人反抗……
可都没有用,越来越多的人倒了下去,鲜红的血液铺洒开来,缓缓蔓延,越聚越多……
“承天境的修士,入魔了……”她眼帘微垂,轻喃了一声。
声音并不大,陈卓与她挨得近,倒是听清楚了,也感受到了她声音中蕴藏的愤怒与震惊,他嘴唇微微动了动,轻声道:“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念圣,一念魔。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这么句话。
一手造就了眼前这样一幅炼狱画面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不久前破关而出,传闻已经踏入承天境的玉龙山掌教张术玄。
承天境,传说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存在,在修士心目中的地位自是不必多说,从古至今,那么多惊才绝艳的人为之追求了一辈子,可最后修成承天的又有几个?
都说张术玄修成了,可他非但没有将玉龙山引领到一个空前绝后的高度,反而还给了这个古老又强大的宗门一记难以想象的重创……
根据朝廷方面的消息,出关之后便闭门不出的张术玄,终于再次露面,并且似乎陷入到了一种走火入魔的状态之中,他从玉龙山的禁地内冲了出来,魔气缭绕,玉龙山弟子第一时间觉察到了不对,可他们还是低估了入魔之后的张术玄,当他们还将张术玄当成掌门的时候,这位掌门却已经能够毫无顾虑的对他们痛下杀手。
猝不及防之下,七名玉龙山弟子被张术玄当场格杀,而张术玄也离开了玉龙山,就像是一条发疯的魔龙,沿着南岭山脉,往北面游曳而去。
尽管玉龙山的修士在当时意识到了大事不妙,并立刻派遣门内的高手去追寻发疯了的掌门,但他们还是没有想到,接踵而来的混乱与悲剧会是那样的惊人——
两日后,这位发了疯的玉龙山掌教出现在位于岭南道与江南道交界处的永嘉郡,并在那里展开了一场残忍的屠杀,上千条鲜活的生命,被他如草芥一般收割,对于永嘉郡的人而言,那一天的记忆,无疑是血红的。
当玉龙山的修士赶到时,张术玄已经离开了,留给众人的,只是残垣断壁,遍地的横尸,流淌成河的鲜血,还有无数深陷于绝望与恐惧的情绪中难以自拔的幸存者。
从永嘉郡的消息传回天都,再到他们连夜赶到熙平郡,已经过去了六天时间,在这期间,张术玄没有再出现过,但也没有人清楚他的下一步去向,但他的癫狂与强大,却如一柄锋利的匕首,抵在所有人的心口边缘,使人不可抑制的生出强烈的恐慌与畏惧。
“先进城,我们必须想办法阻止他。”随着朝廷一行人赶来的陆金凤摸了摸手边的蛇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张术玄入魔以及在永嘉郡屠戮上千人的消息传开之后,便震惊了天下,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惊慌恐惧,也有不少人如他们一样,以最快的速度,日夜兼程的赶到了岭南道。为了阻止张术玄这个八十年来头一个踏入大长生之境的恐怖敌人,在这个不大的城池内,在极短暂的时间集聚了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光是他们这一行人,便足有四位神念境真人,以及十一位通玄境高手。至于城内,已经有玉龙山、梵音寺、天华剑宗的人在此等候,像云岚派、青城派、两仪宗等,同样有高手赶到了这里。
如今这个阵仗,甚至比天下共争天离剑的时候更加盛大。
毕竟,这是关乎天下安危的大事。
跟随着拥挤的人流,一众人来到了熙平郡内。
放眼望去,城内到处是人,从神色表情以及精神状态看,那些向他们这一行人投来好奇、不安与敬畏的,大多是熙平郡原来的百姓,至于那些看到他们后,露出内敛却又强烈的复杂目光的人,应该是从永嘉郡避难而来的百姓。在城中,同样有驰援来此的修士高手,在看到他们后,原来紧张肃然的神情里,终于绽开了难以言容的惊喜。
也许他们认不出陈卓,但大都能够认出凌楚妃,再不济,也能够认出队伍中的天策府修士——他们的袍子是特别的,黑色的面料上都绣着一匹威风凛凛的貔貅。
天策府的人到了,也就意味着朝廷的人来了。
这一点在眼下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一方面是因为如今的朝廷正值如日中天,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各路人马聚集的熙平郡必须有一个拥有地位超然的势力,来主持大局。
这里是中原,朝廷无疑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在诸多目光的注视下,陈卓等人进入到了城内,在了解到各派高手正在城主府内共同商议大事后,则是马不停蹄的继续往城主府赶去。
张术玄在永嘉郡里大肆屠戮破坏之后,便往北面遁走了,如今仍然不知所踪,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准备做什么,是一路北逃,还是再屠下一城,关于这一点谁也不敢轻易做出判断。
当陈卓一行人往城主府赶来的时候,各门各派的高手正在为这个问题争执不休。
第一百章 商讨
此时正值傍晚,也是艳阳燃烧得最厉害的时间。
金色的光辉透过糊了薄纸的窗户,铺洒进内堂,照在里面每个人的脸上,将他们那紧张又焦虑的神情突显了出来。
此时聚集在这里的,除了岭南道附近的宗门、世家与当地官府的力量,还有来自各地的修士门派,以及在中原乃至整个天下都如雷贯耳的大宗门。大半个中原的精锐几乎都在这小小的城内了。熙平郡的郡守从来没想过,他竟有朝一日,能够与这么多的宗门高手一起商议大事。
张术玄便是这些人聚集在此的原因,而带给在场每一个人如排山倒海般压力的,同样也是这个人。
对于张术玄的实力,他们无疑有着比那些正瑟缩在城内,期待着被强者庇佑的平民百姓有着更加清醒的认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都明白在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个怎样可怕的敌人——一个承天境修士,已经足以让任何势力感到敬畏与忌惮,而当这个承天境完全放下身段,抛去了最基本的理智时,无疑是一场巨大的噩梦。
“此番若是真让张术玄逃了,后果将会更加不堪设想,这将会是苍生的一大灾厄。”说话的人,正是天华剑宗的这一代剑子袁鸿。天华剑宗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派遣了两位客卿,两位长老,还有七位通玄境高手赶来,身为剑子的他,尽管并不是此行中修为最高之人,但绝对是剑宗一行人的主心骨。
“问题是……如果他要逃,会往哪边逃?若是要再次大开杀戒,又会找哪里下手?”
一位披着袈裟的僧人微睁开眼睛,轻声道:“如今张术玄是处于入魔的状态,谁也摸不清他到底还有几分清醒,此时,我们或许应该把他当做一个实力恐怖的疯子来看待,而疯子……往往是最难捉摸的对象……”那是梵音寺的住持,二十年前便是神念境的修为。
他的话音落下,众人都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并不是不认同,而是因为这位主持的话一针见血,一下子便刺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痛点。
是啊,张术玄已经疯魔了,这样的人,真的能够以常理度之么?
没有人再说话。
空气凝重无比,压在每个人的身上。
神监司的美人掌司沐颖并没有发表看法,只是坐在一边,望着挂在墙上的巨大舆图,目光流转,似是若有所思。
玉龙山的人大都神色复杂,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所处的立场是比较尴尬的,毕竟他们所要阻止的那个杀人无算的魔头,曾经是他们的掌教……
可在这样的场面下,最不该沉默的也是他们,如今张术玄不知所踪,而张术玄所犯下的滔天罪孽,以及阻止这场灾厄的责任,便该由他们这些人来担起。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想过……我是说,从张掌教为什么会入魔,为什么要杀人这个问题入手,由因推果,也许就可以凭此推测出张术玄的下一步行动?”
寂静之中,玉龙山的弟子中忽然响了一个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那是一个看着二十不到的俊逸少年,身着一袭黑衣,背后斜插着一柄纯黑色的大伞。身边还挨着一位少女,披肩短发,小脸微微有些黑,却也掩饰不住五官的精致,站在少年的身边,显得有些矮,低了大半个头。
在两人的不远处,只见一位黄衣女子目光微微一闪,好奇问道:“宋公子可是有了什么发现?”她的声音自有一种柔媚的感觉,煞是好听。
声音动听,姿容也是完美得无可挑剔,即便是与同样在大厅内的沐掌司相比,也丝毫不显逊色。
那位被她称作宋公子的少年,可不是一般的玉龙山弟子,事实上,因为此行凶险异常,许多宗门都只是派遣了通玄境的修士,能够以凝元境的修为跟着来的,莫不都是宗门之中的天才翘楚,至于这位少年,不仅玉龙山如今年轻一代的第一人,还是目前玉龙山代掌教陈秋实的关门弟子。
他叫做宋缺。
宋缺沉默了一下,说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尽管我与张掌教也接触不深,可他到底是中原八十年来唯一一个承天境的存在,像他这样的人,即便是疯魔,也应该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才对……我想如今大家的思路已经到了一个死胡同里,或许这个问题,应该好好想想。”
“可张术玄……不是已经疯了么?”有人质疑。
宋缺道:“其实这并不是重点。不论是杀人也好,藏匿也好还是逃亡也罢,都是存在因果的,如果只一句张术玄疯了,行为无从揣度,那今天的商议,也不必进行下去了。”说到这,他望了梵音寺的那位住持一眼。
住持双手合十,道:“施主言之有理。”
场内安静了下来,不少人开始露出了思索的神色,那容貌极美的黄衣女子则是眉头微蹙,旋即又舒展开来,她望了宋缺一眼,眼睛里闪过几分异样的光彩。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宋缺回望了她一眼。
黄衣女子妩媚一笑,毫不掩饰对他的欣赏。
宋缺也回以一笑。
花越是鲜艳,便越具有毒性,女人同样如此。
不远处的这个叫做薛莹的女子,不仅拥有着让人难以抵抗的美貌,而且还有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底细。
在张术玄修成承天的消息传开后不久,与很多闻讯赶来的修士一样,薛莹也来到了玉龙山,可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她得到了玉龙山的特别招待。原因自然不是她的绝美容貌,而是她带来了一件法器……
当时不少人都被惊动了,他的师尊,如今的玉龙山代掌教,当时的玉虚殿殿主,还亲自接待了她。据说那是一个铃铛状的法器,名为朔月,曾在玉龙山内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不过百余年前,玉龙山的一个神念境高手被人算计身死,而他所携带的朔月铃遗失在了江湖上。
玉龙山陆续派人下山寻找过几次,可却没有进展,终于还是不了了之,而朔月铃,也逐渐成为玉龙山弟子心中的遗憾。
转眼百年过去,物是人非,宗门内的不少人已不对寻回朔月铃抱有希望,可就在这样的时候,却有人登门拜访,将那件意义非凡的法宝送了回来,玉所以龙山上下的心情,也不只是失而复得这样简单。
为了感谢薛莹,玉龙山已经准备好了谢礼,然而薛莹什么也没有拿,而这也并非难以理解——薛莹是在张术玄出关后才将朔月铃归还的,目的很明显,就是看中了玉龙山的实力,并前来示好。就这样,玉龙山也没有坚持让薛莹收下谢礼,而是留她在玉龙山上,热情的招待了几天,聊表谢意。
掌门修成承天出关,宗门百年之前的无上法宝也已回归,整个玉龙山都呈现出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在当时,许多宗门师兄的脸上、眼睛里,都是带着笑意的,所有人都在心中,为玉龙山的未来,勾画出了一个美好无比的轮廓。
然而,好巧不巧的,便在薛莹收拾好细软,准备告辞下山的时候,掌门张术玄入魔了。
就在那一天,七名同门弟子被掌门亲手击毙,死不瞑目。
紧接着,张术玄在距离玉龙山不远的永嘉郡内大开杀戒,上千人被残忍的杀害,城内血流成河……自从八十年前天玄宫的宫主羽化之后,便再没有人踏入承天,自然也没有人想象过,有朝一日需要与这样恐怖的存在为敌。
可就在今天,这样的压力,确实的压在了在场每个人的肩上,如山般沉重——若是寻常人,碰上这样的事情,反应大抵是退避三舍,尤其是薛莹此行来造访玉龙山的目的,只是为了向这个如日中天的宗门示好,而现在张术玄入了魔,闯出天大的祸事,玉龙山不仅再没了睥睨天下的势头,反而还因此动摇了根基。
然而,薛莹却在这时候选择了留下,并跟随了过来。也许是出于悲悯,也许是想对玉龙山雪中送炭,也许只是对那位入了魔的玉龙山掌教生出了兴趣,又也许是为了其他什么原因……
宋缺猜不透她的目的,本来也不想知道,可同行一段时间下来,发现她似乎对自己也抱有不小的兴趣,他便对她提起了警惕。
宁桑桑,就是此时站在身边的那个少女,在注意到这一点后,说了一句“那个叫做薛莹的女子,似乎对你有兴趣”,而他当时只是摇了摇头。
宋缺的一番话,只是提醒了在场的人,要积极思考应对的方案,不能因为张术玄的行动难以预测,而陷入消极的氛围之中。只是光凭这样,显然解决不了目前的困境。
如今聚集在这里的力量,尽管十分惊人,但仔细去看,其实还是一盘散沙。不少人各怀心思,或者想要博得一个好名声却不愿将命搭在这里,或者是为了借此机会,除掉张术玄,一举成名……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缺少一个能够让所有人都认可的决策,无法真正将这股庞大的力量凝聚起来。
便在这场商讨陷入瓶颈,难以继续下去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声禀报——“天策府、无忧宫、天玄书院到!”
第一百零一章齐聚
内堂之中,沐颖的目光终于从舆图上收了回来,往门外望去。
终于来了,她心想。
这次商讨,已经进行了一整天时间,但事实上没有得到任何有意义的进展。现在并不缺主意,缺的只是拿主意的人——张术玄的实力已经达到了一个足以让在场任何人都望而生畏的高度,要阻止他,甚至说是禁锢他、杀掉他,是需要在场所有人倾尽全力去做,才可能做成的事情。因此,需要有人来此统筹一切,将聚集在熙平郡的这股庞大力量充分调动起来。
在场的人中,她自然是不够格的,玉龙山倒是来了不少有威望的大人物,其中就有刚一肩挑起代掌教位置的玉虚殿殿主秦玉山,他无疑是有资格来主持大局的,可因为这次的篓子,就是他们玉龙山捅出来的,从这个层面上说,玉龙山已经难以服众。梵音寺尽管实力强大,但因为前朝灭佛一事,如今也显得威望不足。天华剑宗倒是有这个机会,只是如今来看,并没有发挥出“执天下正道之牛耳”的作用。
如今,便看那位郡主的了。
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下,凌楚妃等人走了进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首先被这位走在最前面的风姿绰绝的女子给吸引了。
内堂中不少人曾见过凌楚妃,可如今再见,却发现她又变得不同了,不仅仅是修为,姿容和气质,都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她迎面走来,在让人感到赏心悦目的同时,也给人带来了更多的压力。
“那把剑……便该是秋鸿剑了吧……”肃然的堂内,不少人忍不住发出了惊叹以及吸气的声音。距离凌楚妃出关,已经过去了月余的时间,在场的许多人也都已经知道了凌楚妃得到了秋鸿剑的事情,可此时真正见到,却仍然还是忍不住心中震惊。秋鸿剑的意义,不仅在于其本身的价值,更在于它曾经有过的辉煌过往,以及能够得到这柄剑认可的背后所蕴含的意义。
很快,紧随在凌楚妃身后的陈卓,也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内。看着他,大多数人都有种微妙的心情,尤其是那些去过断风山的人,还有天华剑宗的弟子,他们能够更加清楚的感觉到这种情绪。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然能够在短短的一年时间内,做成那么多不得了的事情,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竟然通玄了,在一个不可思议的年纪,在修炼一途登堂入室……
莫说是天华剑宗的剑子袁鸿,便是凌楚妃,在破境的速度上都要比他逊色一筹。与此同时,他与永明郡主在不久之前的那些传闻,也被众人想了起来,他们的视线在陈卓与凌楚妃之间转了几圈,也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薛莹的目光也落到了陈卓的身上,从他进门开始,她便有些在意了。如果宋缺有注意到,便会发现,薛莹看着陈卓的目光,与看着他的目光有些相似。
陈卓也看到了她,只不过,她那张足以让天下女子艳羡的美貌,只是让他的目光微微停顿,紧接着,他便将目光移开,似是在寻找着什么似的,在堂内快速扫动着,直到看到了天华剑宗的弟子,才终于停了下来。曾经去过断风山的人,不少都在这里,剑子袁鸿、客卿王观剑、长老孟长风,还有曹宸秀也来了,如今的他已经有了凝元境上品的修为……
掠过一个个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庞,不知为何,一种没缘由的失望,开始在不知不觉之间涌上心头,并在他的目光从最后一位剑宗弟子的身上划过的那瞬间,变得强烈起来……
尽管知道这样的希冀,很没有道理,她才刚突破凝元境不久,本不该来这里冒险的,他也不希望在这里看到她,可不可抑制的,他就是生出了这样的期待,期待着这一次能够和江南道那次一样,刚进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有一个曼妙动人的娇躯,扑过来,将自己用力抱住,含羞带嗔的责怪自己“你总算知道回来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
可惜,这一次并没有。
陈卓很快便收拢了情绪,可他却不知道,方才他在转瞬之间流露出的复杂感情,已经被某个人捕捉了,包括他的恍惚以及患得患失,都被捕捉到了。
薛莹已经敏锐的察觉到,陈卓应是在寻找天华剑宗的里的某个人,而且多半是个女子,只是最后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
与此同时,薛莹看着陈卓的目光里,也不知觉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笑意。
众人各怀心思之间,凌楚妃开口说道:“很抱歉,我们来迟了。因为情势紧急,多余的话我便不赘述了。谁也不知道张术玄下次出现时会发生什么,我们必须迅速做出反应,否则拖得越久,我们将会变得越加被动,这一点,希望诸位能够理解。由于来得迟,许多事情我们也仍未完全了解,谁能够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先和我们说一下?”说罢,她用那双威仪动人的凤眸拂过场内的众人。
声音中,还夹杂着几分被她极力抑制的悲伤。
一路走来,她看到了太多流离失所的难民,其中不乏已经与亲人天人永隔的小孩,在他们纯真的瞳眸里流露出来的,是茫然与无助;有人被安置了,但更多的人无家可归,只能像孤魂野鬼一样,在街巷里晃荡着;也有在逃难的途中,生了病,最后倒在了城门口,再也起不来的……
袁鸿点头说道:“郡主所言甚是。接下来,便由在下简要说说下从张术玄入魔到现在发生的事情,以及我们之前商讨的内容…”
第一百零二章决策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袁鸿便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为凌楚妃等人有条有理的梳理了一遍。
其实很多宗门也是陆续赶来的,因此刚开始的时候,其实都是玉龙山的人与当地官府的人在做事。从永嘉郡来的流民大多身无长物,受伤的要安置,孩子要吃饭,很多事情要去处理,玉龙山的弟子便四处奔走,劝说、恳求、威逼利诱城内的富绅接济难民。与此同时,城内也加强了警戒,防备着不知躲在何处的张术玄,尽管谁都知道这样的戒备对一个承天境强者没有什么意义。
玉龙山的通玄境高手,除了留在这里稳定大局的,大多都被调派了出去,寻找张术玄的踪迹,只不过至今没有收获,偶尔有些意外的动静,也只是遭遇了山林中的匪寇……至于在城主府内的商讨,目前的主要进展便是针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而做出的基本部署。然后,则是讨论出了几个对策,自然的,其中既有冒险的做法,也有保守的方法,只是因为各方各执一词,还未最终定调。
凌楚妃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下,问道:“如果沿着永嘉继续北上呢?”
“除了还有我们所在的熙平郡,五百里范围内分别还有晋陵郡、郁林郡、九真郡。”回答的人却不是袁鸿,而是位于角落处的沐掌司,她将纤指指向岭南舆图的东南角:“四郡之中,以熙平郡规模最大,超过大约十余万人在此定居,九真郡次之,而较小的郁林郡与晋陵郡,至少也都有四五万人。若是再北上三百里进入江南道腹地,则还有丹阳郡、南平郡、临江……不过,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最好不要将战线拉至八百里开外,一来是会使得战力过于分散,再来就是,即便找到了张术玄,也只是赶着送命而已。其实我们能够选择的余地并不大,要么是集中力量,赌上一把,尽全力守住其中一城,要么把人往北逐一分散,只是如此一来,莫说是留住张术玄,能够将死伤将至可接受的范畴,便已经是成功了……”
凌楚妃微微蹙眉,道:“如果再加上四位神念境真人,十一位通玄境修士呢?”
沐颖看了她一眼,道:“如果将力量集中于一城,是有较大可能将张术玄留下来的,而且还可以分出一部分力量,去继续搜寻张术玄的踪迹;若是分散至两城,应该也可以起到的防守效果;以现在的力量,至多是尽可能将三个地方的损失将至最低,分散下去再只会得不偿失……”
凌楚妃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邪道呢?岭南、江南两道的邪道没有动静么?”
沐颖微微一笑,道:“郡主果然还是很谨慎的。不错,以邪道唯恐天下不乱的风格,他们也是必须要考虑的一环。事实上,在你们到来之前,我们已经讨论过相关的可能,今早就有探子回报说发现了邪道修士的行踪……若是将他们也考虑进来的话,那么情况将会变得难以估计。因为现在对于邪道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时机,他们的行动很可能会比以往更加激进。”
梵音寺方才说话的那位住持,再次缓缓开口道:“我们梵音寺的功法以及法器,对那些邪祟有很好的效果,在这一点上,我们会尽可能为诸位减轻压力……”
商讨还在继续,但对于目前局势的分析,已经比较详尽了。
陈卓在对局面大致明了之后,注意力便逐渐被挂在墙上的巨大的岭南舆图给吸引过去了,但与其他人所关注的地方不同的是,他想的不仅是如何充分利用聚集在熙平郡的庞大力量,让张术玄可能造成的损失降到最低。更多的,他是想要从纵横交错的山脉、河流,以及城池之间,找到一种内在的联系。
隐隐之中,他觉得是存在这种联系的,尤其是在听到沐颖方才所说的某句话后,这样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了。
入魔的张术玄……被残忍屠杀的百姓……蛰伏在暗处的邪道……他微微皱起眉头,思绪如丝,在脑海中纠缠,延绵……直至某一刻,骤然一颤。
“该不会……”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的陈卓忍不住拧紧了眉头。
而在这个时候,凌楚妃正准备快刀斩乱麻:“诸位的想法和目前我们所面临的种种困难,我都已经知道了,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我也希望能够与诸位继续商讨下去。然而我们的时间已经无多了,距离张术玄上次现身,已经过了四天时间,我们必须做出选择与取舍……”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
她察觉到了陈卓的异状,若是在一个月之前,她或许并不会如此在意对方的态度,可在经过天都那一个月既亲昵又暧昧的朝夕相处后,对方在她心中的位置,便已经有些不同了。
“陈卓……你发现了什么?”凌楚妃望向陈卓。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陈卓身上。
这个少年从进来之后,便一言不发,他们的注意力自然而然也都聚集在了的凌楚妃身上。然而在此时,他们才重新将目光投注到他的身上,并想了起来,这个少年,似乎也具备着不亚于凌楚妃的惊人天赋……
只是,修炼是一码事,统筹决策却又是一码事,没有人认为陈卓能在此时想出更好的安排。
少年感受着众多目光,微微沉默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舆图,抬起头:“你准备怎么安排?”
凌楚妃说道:“毕竟张术玄至今也只出手过两次,即便真如宋缺所说,张术玄的行为有着内因的推动,但依照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情报,要在他下一次行动前拦住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我主张以守代攻,具体安排如下,我们兵分两路,主要兵力集中在熙平郡,这里人最多,尤其是在收留了永嘉郡的百姓之后更是如此,因此我们需要尽可能守住这里。至于另一路,我认为应该着重放在晋陵郡。之所以选择这里,而不是平民民数量仅次于熙平郡的九真郡,我主要看重的是这里的地势之利——此处正位于晋陵、九真、郁林三郡中间,且因依山而建,地势最高,进可驰援三郡,退可死守待援。正如之前提到过的,我们的敌人不仅有张术玄,而且还有躲在暗处虎视眈眈的邪道修士……”她侃侃而谈,期间没有人说话,但众人望向凌楚妃的目光中,都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欣赏。
事实上,凌楚妃此时所做的以熙平为主,晋陵为辅的战略安排,已经是当前情况下,最妥善的布置了。
在这一刻,许多人都对这位郡主,这位有着诸如“景国第一美人”、“无忧宫圣女”、“紫凰”等一系列殊荣加诸于身的女子,有了更深刻的印象。
凌楚妃一番话毕,再次望向陈卓。
她的目光,流露着些许的得意,又夹杂着几分微不可查的期待,似是渴望得到某个人的夸奖一般。
众人也好奇,在凌楚妃做出如此妥善的安排之后,陈卓又能有什么建议。
陈卓想了一会儿,说道:“或许,晋陵郡的重要性,还要更胜过熙平郡。”
第一百零三章
今夜,我去你那儿对于战略和布局,陈卓自然比不上凌楚妃,而且,关于晋陵郡的战略重要性还要优于熙平郡这一点,只是出于他的某种直觉。同样的,对于他在最后给出的建议,他也无法做出进一步的论证。不过,众人也没有因此嘲笑他或者轻视他,毕竟术业有专攻,陈卓已经得到了天下第一神剑的认可,而且本身又拥有那般妖孽的修炼天赋,就算在谋略上逊于凌楚妃,也是可以理解的。
既然陈卓对于他的判断,也抱着不肯定的态度,凌楚妃自然也不会采纳,毕竟,战场不是儿戏,她到底是要对在场的每个人,以及那些城里的平民百姓负责的。
不过,尽管她没有在表面上做出明显的偏向,但在后续的一些细节性的调动安排上,她还是有意无意的,为晋陵郡做了一定的倾斜,比如安排在晋陵郡周边的暗哨有了增加,原本只是打算派两位通玄境修士,可考虑再三,还是额外将天策府的一位实力高强的偏将调派了过去。当然,在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时候,她自然还有一套有理有据的说辞。只是无法否认的是,陈卓的那一句话,在她决策的过程中,确实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直到深夜,所有的布置安排才终于敲定,在凌楚妃介入之后,一切都开始朝着有条不紊的方向发展着,这让陈卓也忍不住生出由衷的钦佩,很难想象,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女子,不仅姿容倾世,天资纵横,而且还有如此精明的头脑。
类似的女子,还有神监司的掌司沐颖、烟雨阁的大小姐黄彩婷,但她们却又是不同的。沐颖的精明,在于对人心和局势的把控。而黄彩婷的精明,则表现在经略和人情世故上。至于凌楚妃,则更像是她在江湖上的称号“紫凰”一般,她的精明,或者说智慧,是更加宏大的东西,如果说沐颖擅长的是阴谋,那么她则更擅长阳谋……
在做着这一系列对比的时候,一幕幕画面在他心中闪过,逐渐的,也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到更多有关于黄彩婷的事情——如今岭南道混乱,若是事态进一步发展,到时候与岭南道相邻的江南道,也势必会被牵扯进来。
按说以黄家、烟雨阁的能力,应该已经对此有所洞察,并做出了一定的反应。如今聚集在熙平郡的势力,其中就有来自江南道的力量,但如今黄家与烟雨阁似乎是按兵不动的,他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候,这两个势力又在做着什么,而黄彩婷在其中,又发挥着什么作用……
正思绪发散之间,身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你为什么觉得晋陵郡比起熙平郡更加重要呢?”这是凌楚妃。
此时刚散会,各个势力的人开始向外走动,凌楚妃则是来到了他的身边,而且她挨得更近了,娇躯上的幽香也变得明显起来,加上声音中流露出与方才布局时截然不同的柔媚,陈卓的心跳禁不住快了半拍。
“只是猜测而已……”
“真是如此么?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的判断是有依据的,而且我也很认真的将你的猜测考虑了进去。”陈卓知道,她说的是真的,方才他便隐隐有这样的感觉,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安的同时,还有种被人信任的感动,“如果我的猜测是错的……”。
凌楚妃摇了摇头,道:“不论是以熙平郡为主,晋陵郡为辅,还是反过来,其实都是有利有弊的。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眼下的布置才更加妥当。”
陈卓诧异的问道:“何以见得?”
“我可不是说着让你安心的。”凌楚妃轻笑道:“需要明白一点,如今我们在明处,而张术玄和邪道都还在暗处。在没有办法先发制人的情况下,先出招的那个人,肯定是比较吃亏的。可我若是往计划中,加入一些较为灵活的变动,或许到时候还可以多出一些转圜的余地。”
陈卓不自觉多看了她一眼。
此时,皎洁的月光正好打在她的脸上,她那双好看的桃花眸里,正散发出一种迷人的光芒。
“今夜,我去你那儿……”她忽然眨了眨眼,明亮的月光在她的眸子里跃动着。
这是一句十分暧昧,极轻易让人心生遐想的话。
试想一下,夜深人静之时,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忽然有些期待的望向你,说今夜要去你住的地方,是怎样教人心旌摇曳的画面?
然而少年只一怔后,便立即摇头道:“去我那儿?那怎么行,太胡闹了。”
他当然知道凌楚妃并没有多余的心思,之所以会去他那里,只是为了更好的修炼而已。只是此时不比天都,四处戒备森严,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若是被人看到凌楚妃在深夜摸进了自己的房间,又传了出去,旁人会怎么想?到时候自己遭人猜度事小,凌楚妃丢了清誉事大,而且……若是让远在剑宗的何薇薇知道了,她又会怎么想……天都的时候,便已经传出了不少暧昧的传闻,让他颇感不安,此时再被人捉住把柄,恐怕是再也说不清了。
凌楚妃见着少年慌乱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笑,道:“放心吧,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啊。”
陈卓明显愣了一下,道:“那……”
凌楚妃笑吟吟道:“不要忘了,我已经是通玄境的修士了,在我有意隐藏气息的情况下,就算是神念境的修士,也很难发现我的异动。更何况,他们的注意力,也不会在已经被我们包下的客栈内。”
“那要是万一……”
“那也无妨,此番随行的四位神念境修士,都不是喜欢在后面嚼舌根的人,便是让他们察觉到了,也不打紧的。而且,这样的事情,他们其实也乐见其成……”
陈卓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
想了想,只好点头应允了下来,凌楚妃见状,也流露出了几分略带调皮的笑意。
是夜,一道袅娜的身影摸着黑,从客栈的一头到另一头,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陈卓的房间,然后快速的钻了进去,又顺手将房门给关了上去。
郡城一片星河里。
月光倾泻下来,淌进孤男寡女独处的卧室内。
凌楚妃坐在榻上,此时的心中,却是无半点杂念,她抬起手,轻柔的搭在陈卓的手上,感受着对方传来的温热,忽然道:“你知道么,其实我还是有点怕的。”
“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受,即便是断风山的时候,也没有的。不过想来也应该如此,毕竟我从未承担过这么大的责任,也从未面对过这么强大的敌人……所以我想,如果我能够再强一点便好了,哪怕只是一点,也能让我更加安心了。”
她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柔,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弱夹杂其间,全然与她白日在城主府内运筹帷幄时的沉着冷静不同。
陈卓一愣,睁开眼,而她却已经闭上了眼,柔和的月光下倾泻下来,落在她白皙的面颊上。
原来,她白天时候的自信从容,也都是强撑出来的啊。
便也在这时,她的真元,也已经顺着经脉流淌进陈卓的体内。
彼此的真元,在这一刻水乳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