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至正六年,泰州有一位读书人叫何友仁,被贫穷逼迫,不能赖以生活,于是就前往城隍庙竭拜求告。经过庙里东边的廊屋,他看到有一个几案,上面的匾额写着“富贵发迹司”,便马上在神像前面祈祷说:“我来到人世已经四十五年,冬天一件皮衣,夏天一件葛衣,早晚喝粥吃饭各一碗,始终没有做过挥霍无度、胆大妄为的事情。但是终年忙忙碌碌,常常有衣食不足的忧虑,暖冬我仍有寒冷的担心,丰年我仍被饥饿所困扰;出门没有知亲好友可以投靠,居家又没有一点存粮可以维持。妻子儿女鄙弃我,乡亲与我绝交。困顿艰难,无处诉说。听说大神您主管富贵的案牒,掌握发迹的大权,叩拜您就能听到,求告您都有所获。因此不怕责骂,冒犯威严,在庭前屏住气息,虔诚地向您鞠躬。恳望告知偶然而来的事情,晓喻未到的机遇,指示迷途之士,提拔隐居匿迹之人,使枯干的鱼受斗水而活命,受困的鸟依托一枝而安全,岂敢不拜受赐赠,深切盼望您的洪恩!如果以前命中注定,以后没有机缘,气数已经不可改变,薄命终于没有际遇,也望能够明白地昭示因果报应,让我能预先知道。”
祈祷完毕,就蜷伏在几案的帘幔下面。
这一夜,东西的廊屋,左右各官署,都是灯烛辉煌,人声杂乱,只有何友仁祈祷的官署,不见一个人影,也没有一点灯光。何友仁一个人在暗中,大约快到半夜,忽然听到仪卫前呵后殿、喝令让道的声音,开始声音很远,渐渐走近,快要到庙门的时候,各官署的判官,都急忙出来迎接。等到进入庙门,只见判官排列成两行,随从的仪仗十分齐整。冥司太守穿着朝服,双手捧着手板,登上正殿坐下,判官们参见完后,都回到自己的部门处理事务。发迹司的主管也从正殿下来,大概刚刚随从冥司太守朝拜天使回来。
坐下以后,有几个判官,都戴着幞头乌纱,围着以角为饰的腰带,穿着绯绿的朝服,入门相见,各自汇报所处理的事情。一个人说:“某县有某户人家,囤藏了两千石米。近来,因为旱灾蝗虫交替,米价倍涨,邻县已经禁止米输出,田野里有饿死的人。这户人家就打开粮仓赈济,只收取原来的价钱,不求厚利,又施舍米粥救济贫穷的人;因此而获生路的人很多。昨天县神已向本署申告,并呈报给冥司太守,听说已经上奏天廷,让他延长寿命三十六年,并赐给他俸禄一万钟。”又一个人说:“某村有某妇女,侍奉婆婆非常孝顺,她的丈夫出门在外,可是婆婆得了重病顽疾,请了医生巫师来都没有效果,于是斋戒洗沐,焚香向上天祝告,愿以自身代婆婆受苦,并且割下自己腿上的肉,煎汤给婆婆喝。
婆婆的病因此才得以痊愈。昨日天廷诏命的行文下达说:某妇孝顺通达天地,真诚感动了鬼神,让她生二个贵子,长大后都能享受国君的俸禄,光耀门弟,最终能受到接受命妇封号的报答。冥司太守已将公文下达到本署,现在已经把她著录在有福的名籍中。”又一个人说:“某乡某官姓某,爵位已经很高,俸禄也很丰厚,但是他不考虑怎么报国,只想贪污受贿,接受三百锭纸币,就破坏法律胡断公事;收取白银五百两,就违背情理迫害良民。冥司太守已上奏天廷,就将给他加上罪名,只因为他本人靠着先人阴德,还有一点福份,所以拖延几年,再让他遭受灭族的祸害。今天早上已接到命令,把他登记在恶人的簿籍中,只等时机到来而已。”又一个人说:“某乡的某人,有良田几十顷,但却贪婪放纵,不知满足,志在兼并别人土地,邻近有一块田与他接壤,他欺负人家势单力薄,孤立无援,就用贱价买进,但是又不给人家钱,使那人含冤而死。冥府已经指令本署将他拘捕入狱,听说他已化身变成了牛,托生在邻居家,来偿所欠的债务。”
众人汇报完后,发迹司的主判官忽然横眉张目,长叹数声,对众人说:“诸位各守本职,分头治理本职所属的事务,褒扬善良,惩罚罪恶,可以算得上周到了。但是天地有运行的规律,百姓也有灾难接踵而来的时期,君主一脉相传的王朝渐渐衰败,大难将要兴起,纵然各位善于治理,又有什么办法!”众人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回答说:“我刚才跟从冥司太守上朝天门,听到各位神圣在推论将来的事情:几年之后,战火将会大起,黄河以南,长江以北,合计将会有三十多万人民被屠杀。到那个时候,如果不是积善聚德、忠孝纯真之至的人,就不能免除祸害。岂不是百姓没福,要遭此生灵涂炭的灾难么?还是气数命运已定,没有谁能逃脱呢?”
大家都皱着眉头互看几眼说:“这就不是我们所能知道的了。”于是各自散去。
何友仁这才从几案下爬出来,拜见主判官并且述说缘由。主判官看了他很久,命令吏卒把薄籍拿来,亲自查看。
看完之后,他对何友仁说:“您日后大有福禄,不是一个久处贫困的人,从此以后,将会一天胜过一天,摆脱阴晦,走向光明。”何友仁希望他能够讲得详细一点,主判官就拿出红笔,大大地写了十六个字交给他,说:“遇‘日’就康,遇‘月’就发,遇‘云’就衰,遇‘电’就亡。”何友仁听完,把所授的字诀放在怀里,就拜了两拜,告辞出来。走到庙门外面,天色刚刚露出曙光。何友仁急忙探取怀中的字诀,可什么也没有了。回到家里,他把这事儿说给了妻子听,聊以自慰。
过了没几天,郡中有一个世家大族叫傅日英的,请何友仁去教子弟读书,每月奉上酬金五锭,家境这才逐渐丰足。何友仁在这个私塾教了好几年,不久,高邮张士诚起兵造反,元朝命令丞相脱脱统领兵马去讨伐。元朝太师达理月沙很有文化修养,喜欢读书,何友仁在他面前献计献策,很称他的心,他就把何友仁推荐给了丞相脱脱,委任他当了随军参谋。从此,他有车马随从,一下子就显赫起来。等到脱脱丞相出征回师,何友仁就在朝廷做了官,先是任职翰林,后来又在中书省下各部为官,可以算得上大贵了。不久,他被任命为文林郎、内台御史,同僚有一个名叫云石不花的,与他不能和睦共处,就在大官面前诬陷他,结果被贬官为雷州录事。友仁记起主判官的话,日、月、云三字,都已经应验了,自己深深感到害怕,保持戒慎,不敢做违法非礼的事。
到任二年,有一次他有事要申报总府,文吏准备好公文送上,友仁要在公文上签署自己的官衔“雷州路录事何某”。
挥笔的时候,风把纸张吹起,于是在“雷”字的下面,拖出一条尾巴,好像变成了一个“电”字。何友仁极为忌讳,立即命令手下重换公文。当夜,他就感染上了疾病。何友仁自己知道将卧病不起,就处理好家务事,向妻子儿女决别后死亡。妻子儿女这才详知判官所叙述的众位神圣的预言以及将来的事情。
从至正十一年以后,张士诚在淮东起兵造反,大明朝在淮西艰苦创业,攻打争夺,战争相继,沿淮河各个郡县,大多遭受祸害,死于兵灾的百姓哪里只止三十万啊!因此可以想见普天之下,疆域以内,小到自身的盛衰和境遇顺逆,大到国家的兴亡和治乱,都有定数,不可以随便转移变更。但是,平庸凡劣的人,竟然总是想在这中间施展自己的才智和权术,但那只会是徒然地自求困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