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大江南北都是一般的酷热,只是北地早晚要凉爽些,客旅行商赶路往往是早走晚宿,正午时候寻个阴凉地歇息。
在大同边镇各处自然也不例外,天不亮时路上就有行人,清晨和上午时分路上开始热闹,午冷清,等日落黄昏时,路上人又开始多起来。
按说求生艰难,烈日炎炎又算得了什么,之所以这般在意,是贫富贵贱各色人等都怕染上疫病,暑还救得回来,染病不光自家一条人命,搞不好还要连累同伴和亲人,孰轻孰重,谁都能掂量出来。
往年里也没有这个忌讳,今年这般做是因为散落在各处的尸首没有收拾干净,蒙古大军正月里才走,各处烧杀抢掠遗留的尸体还有部分没有被收敛,春日里还好说,等夏天炎热,尸首腐烂,疫病开始滋生,官府和地方上后知后觉的收拾焚烧,可已经有些晚了。
晚了归晚了,却也没有酿成大祸,因为传播疫病的地方人都被杀光抓光,被感染到的往往是过路客商和后来的移民,一来人不多,二来死光了也就死光了,后来人人警惕在意,疫病传播也就被控制住。
疫病虽然死了不少人,可官府以及地方都不太在意,蒙古大军来了短短一个月,数万军民死难,财货损失无算,因疫病死几个人算个什么大事。
“自山西一路过来,遭兵灾的各处都是凋敝,官道两旁田地都荒废不少,也就这怀仁像个样子,闻不见什么烂肉的腥臭气,大午敢在管道上走的人多,再看看田里的庄稼,就好像没闹过鞑子似的!”
“进怀仁县地界的时候,官差和民壮拦着查看,隔着官道几百步远,又有平地搭起的棚子,这些你看到没有?”
“怀仁县有能人啊!能把官差和乡勇一起使唤,你是说那棚子是安置疫病的,真是了不得,山西北边大同南边多少州县卫所,只有这一处做到了,不知道这能人是谁”
“还会是谁?就是当年折腾出咸鸭蛋聚集人流财源的秦秀才,不对,现在可是秦举人了,可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对外还是说所有谋划都是他义子朱达做的!”
“这藏拙未免太拙朱达,名字倒是耳熟。”
“还能是哪个,就是那少年杀人,被秦举人推出来管着河边村子的那个?”
“居然是他,那郑家集和附近这一大片不都是被鞑子毁了吗?”
这两人高谈阔论,却没有人好奇关注,因为他们被数骑环绕,又在大商队之,这商队二十余辆牛马大车,五十多头骆驼,近二百号伙计忙碌不停,还有二十余刀弓轻甲齐全的精壮骑兵护卫,如此规模的商队谁敢招惹,多看一眼都怕出事。
或者是天气好,或者是官道平整,又或者是大路两侧的庄稼长势喜人,走在官道上的行商客旅情绪都是高昂,高声大气的人很是不少。
“眼下可真是好年景,你看看这田里的收成,这不就是风调雨顺吗?”
“也就是这怀仁县的地界齐整,其他各处那田地看着和抹布一样,种的不上心,还天天争地争水。”
“没错,也不知道哪里迁来的穷汉,自家打个不停,还盯着行道的人,就和土匪,不,就和鞑子差不多。”
跟着那商队走的行商,有几人闲聊争辩,声音渐渐大起来,商队那二位高声大气的注意力却被这边吸引。
先前说“风调雨顺”的那个被同伴反驳,顿时有些急了,粗着脖子说道:“怎么不是风调雨顺,不说如今万岁爷爷圣明,把什么奸邪都灭了,今年正月里鞑子入寇,官军不是打了个大胜仗,砍了鞑子快两千的脑袋,把十万鞑子大军赶了出去,我听我那个当差的堂兄讲过,也就是咱们大明开国和靖难那时候才有,正德爷爷在应州打的那么好,不才砍了一个脑袋”
“你个杀才!小声些,当心被人告官拿了你!”
“怕个鸟,厂卫奸邪都被万岁爷爷灭了,正德爷”
如今能出门在外的多少都有几分见识,这位又有个当差的亲戚,就更比别人知道的多,可嘴里总是说皇帝和厂卫,风险实在太大,他那边说得高兴,同伴却紧张了,连忙制止。
发觉同伴急眼,这位也讪讪的住口不说,但不服气也是免不了的,略抬高嗓门回答道:“在北边做生意的不都是传回消息来了,说是鞑子几个大部互相火并,今年到明年怎么也是太平了,要是他们狗咬狗伤了元气,没准咱们大明北边就永世太平了,这不是好年景,这不是风调雨”
话说到这边,却听得边上有人嗤笑,还没等他反应这边,却看到同伴对他使眼色,顺着看过去,却注意到身侧同行那商队有人正看向这边,注意这边的商队人物脸上挂着不屑笑容,想来那嗤笑声也来自他。
发出嗤笑的那位骑在马上,是有些富态的年男子,不说这人马喧腾的商队,不说那全副武装的精壮护卫,单说这位胯下的枣红骏马和齐全到繁复的马具,就知道身份不凡,得罪不起,没准还有官家的身份背景,刚才说得兴起,又是皇上又是厂卫的,落入这等奢遮人物的耳,指不定惹出什么祸事来。
年男子满脸不屑,他身侧一位年纪略大的年人笑着摇头,冲那人摆摆,示意无妨,可这人莫说继续高谈阔论,就算跟着走也不敢了,只在那边赔笑着停下脚步,等商队过去再说。
行路那人停下脚步互相埋怨,自然看不到商队那两名年人的表情变化,那位嗤笑的已经变成冷笑,摆的那位脸上也有不少感慨。
“鞑子来了不敢应战,鞑子走了礼送出境,倒是弄了个斩首两千的大胜出来,这脸皮怕是比大同城墙还厚了。”嗤笑那人冷笑说道。
“寻常人没什么见识,草原各部哪里是在火并,那是在吞并,大鱼吃小鱼,等他们整合完了,北边怕是要遭大难了!”另一位颇多慨叹。
话说到这里,讥嘲冷笑那位转身问道:“路兄,听说这两千首级兵部已经勘验过,只有一成的掺假,其余都是实打实的鞑子脑袋,这是怎么弄来的,难不成是去草原上买回来的?可这么大的生意,按说瞒不住什么人?”
“小魏你一年来不了大同几次,消息不怎么灵通,这鞑子首级是真的,也是被咱们大明人士给砍下来的”
“大同军真有这等猛将?可捷报为何没提?”被喊做小魏那年人失声惊问。
“咱们才汇合一日,有些事身在大同又是尽人皆知,我还觉得你知道,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你并不知晓,鞑子大军南下的时候,把粮台扎在怀仁城下,临撤走前一夜被怀仁县的民壮劫营,营盘里的粮草辎重全烧了,兵丁全杀了!”
“鞑子一个粮台怎么会放千把人?”
“头天还有几百骑兵入营了,听说第二日要打怀仁城的,结果连这几百骑兵一块收拾了!”
两人议论,那“小魏”已经瞪大了眼睛,莫说是他,他带来的几名骑马护卫也都是目瞪口呆,不顾分寸礼数转头听,还不时的看着那“路兄”的亲随,想在他们那边得到确认。
“这这般骁勇莫非是大同那个副将参将的,带着亲兵家丁在城内,刚才却是说错了,大同边军还真是”
“就是咱们方才说得那个朱达,他领着百乡勇出城夜袭,以少胜多。”路姓年悠然说道,“小魏”的惊骇让他觉得有趣,或许他就是为了看这“惊骇”反应才特意卖的关子。
那被叫做“小魏”,其实小不了多少的年人已经不是惊骇了,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放着坐骑向前行,又过片刻才从震惊缓了过来,闷声问道:“这等消息为何只有大同知道,山西那边都没人说起,那些做事当差的都死了吗?”
“那朱达自己不说,也不许亲近人宣扬,这大同地面上又全是将门做主,谁会说去,要不是我觉得不对,派人打听,今日里也不会和你说这些。”
“路兄你先前还说尽人皆知”
“怀仁百姓都知道,武家将门也都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知道的也装不知道,说尽人皆知也对,说无人知晓也没差。”
两人这几句话时,脸上都是自嘲和冷笑,但也一时无言。
“小弟去年和路兄同游那什么新村,感慨乡下也有这等别开生面的繁华,想不到那边会被鞑虏毁掉,却更想不到当日随意谈及的朱达,却是这等勇猛之士,强敌在外,就敢以少敌众,还是夜袭,项王、关张这等万人敌也不过如此啊!”
去年这路某和魏某同游河边新村的时候,彼此还是兄弟互称,今年其一人已经成了“小魏”。
“那朱达也就是武勇过人,真正了得的还是那秦川秦举人,若没有他经营筹划,朱达区区蛮勇,哪能作出这般大事!”
“确实了不得,又有经济谋划,又会兵法用计,难不成是个六部督抚的种子?”
“才了举人而已,等他金殿得再说吧!”
“不对,这次大胜报功,大同总兵、参将、游击各有斩获,想必用得就是怀仁县的首级,这些都是在秦举人和那朱达里抢的?这伙杀才的能耐全用在里面了”
“是买的。”
“买的?边军是不愿意和鞑子碰,可不会在乎边镇州府的士绅土豪,那几百乡勇夜袭倒罢了,难不成还能列阵野战挡住?”
有句话说“小儿持金过闹市”,若无自保本领,有贵重事物反而会招来祸患,朱达里这么多鞑虏首级等同这边镇的荣华富贵,多少人垂涎觊觎,特别是在蒙古大军入寇边军无所作为的形势下,就更需要这些首级来遮掩了。
这等情形下,鞑虏首级并不是等同于军功的荣华富贵,也不是什么真金白银,而是招致杀身之祸的不祥之物。
边军在边镇是肆无忌惮的,他们为了保全实力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不去保家卫国,但为了自家切身利益绝对可以杀人放火,罔顾国法,他们也有这个能力,他们本就是这里最强的武力。
不为人知即是无有,人不敢言就是不曾,对上秦川朱达这等县里的土豪,他们杀了灭了不会有任何后患,那为何不动,往日里冒领军功都敢屠戮良民,为了真实的鞑虏首级,那有什么不敢的?
可道理是这个道理,秦举人和那朱达依旧安然无事,还经营出这样的好局面,这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几百乡勇夜袭还有个出其不意,可都是在大同边镇,谁也弄不出什么花样来,强弱输赢,从账面上就能判断推测的很清楚,比起大同的十万边军,近万家丁来说,怀仁县一个举人,一个勇士就是虫蚁,但为何还能这般?
“莫非那位大老的亲戚门生?或是大同那几家在内斗?”魏姓年皱眉问了几句。
那位“路兄”笑了,边笑边说道:“这个我也不知,还没打听到那么细,这边真正能用的人也就那么几个,都有要紧差事,还顾不上这些”
话说到这里,那“路兄”瞥了前面一眼,笑得更大声了,“小魏”正诧异,那“路兄”止住笑向前挥致意,转头又说道:“还真是巧,我一个月前在怀仁那边安排了个掌柜,他正在前面等着,让他和你说吧!”
“路兄还特意安排人过来盯着?”
“也不是特意,还真是有生意要做。”
说话间继续前面,在更前面等候的那人已经骑马靠近,是个四十出头的微胖年,平平常常的生意人和气模样,但骑着马挥招呼,人却在鞍上做得稳当,坐骑从容闪避路上行人车马,这骑术可不是寻常能有的了。
“小魏,这是吴晓,九江人,是我从前放在偏关的,你不认得。”
正介绍的时候,那吴晓已经从商队另一边靠近,有商队护卫拦了下,可也有人认得,打招呼致意之后就放了过来。
“小的见过老爷,见过魏爷。”听这问好施礼的自称,就知道这是“路兄”的家奴。
“都是自家人,就不用那么生分客气,快说说秦川朱达的事,他们是怎么应付边军,活到现在的,背后是不是有谁在撑腰?”这位好奇已经不住,急匆匆的询问。
那吴晓看到“路兄”点头示意,就笑嘻嘻答应下来,清清嗓子开始讲述。
“都说那秦老爷秦川上城鼓动朱达,朱达才敢带着下的家兵和乡勇出城夜袭,当夜就带回来几百首级,等过了一天一夜,鞑子大军走远了,朱达又安排人出城收拾战场,又弄回来不少脑袋,就在城墙边堆起来”
这人口齿清晰,讲述的也是条理分明,那魏姓年听得认真专注,倒也不担心胯下坐骑走歪去,自有护卫替他牵扯缰绳,随着商队缓慢前行。
“朱达做事和别人不同,怎么都看着新鲜,小的听人讲,在鞑子大军来之前,朱达已经把收赃销赃做出新气象了,他敢叫官府开具公说贼赃是无主之物,然后交给过往的商队发卖,低买高卖他就有大利”
这吴晓讲述时,不管“路兄”还是“小魏”都听得认真,即便那“路兄”估计也是第一次听到,说到“窝赃销赃作出新气象”这里,倾听的二人交换了下眼神,有了然也有不以为然,牵扯到官府发这等,肯定是那秦川秦举人的笔了,对地方士绅来说,借用官府王法捞取私利太过寻常,这不算什么出色花样。
“那商队也是个胆大的,趁着腊月百货价高,居然直接去了边将控制的军厅所在,货是卖了个好价钱,可边军那群货色见了生财之道,就和虎狼见了血肉一般,立刻就扑上来,那商队去的是杨家,杨家立刻派了心腹家人过来,要把怀仁这窝赃销赃的路子和人一并占下”
杨家是大同边镇新起的将门,传承这么久,又有人做到游击的位置上,底细自然很多人知道,听到这里,魏姓年冷笑说道:“杨家老二不是还和那秦川是结义兄弟吗?当日里以为野心不小,谁想到就是个见钱开眼的货色。”
“杨家本就是大同左卫世代的将门,这些年又是向上走,那秦川和朱达如何挡得住,派来那位老军言两语就把事情定了,据说秦川和朱达让出好大一块,可也是巧,鞑子大军就是这时候来了”
这位掌柜吴晓在怀仁县内应该花了很大工夫打听消息,他这边娓娓道来,很多细节对旁听者来说都是闻所未闻,听得心荡神驰,激动万分,听到周青云箭后没有进城,孤身冲向敌阵后,都是嗟叹不已。
“那朱达勇猛归勇猛,心思也比旁人要细致,等鞑子大队走了,立刻派人去打扫敌营和战场,不光把来不及砍下的脑袋带回来,还多捡回来小一千的人丁和百多头大牲口,那些鞑子脑袋就在城门边上堆着,财货也在那边摆放,全被那杨家的老管家看在眼里,等鞑子大军真走了,立刻就要赶回去报信”
“就这么放回去了?”
“没有阻拦。”
“经过这次守城,全县除了外来的县令一伙,其他人都和秦川朱达一条心,当时就有士绅大户建言,说不能放这杨家人走,据说吏房户房几位体面大爷都去说了,结果秦川和朱达闭门商议后,还是把人放走,说按照规矩来”
听着这边的人都忍不住要说“糊涂”,可想象如今,知道还有下,都是忍住感慨,连官道两边的热火朝天都顾不上了,全在仔细倾听。
“这夜袭之后,怀仁县上下都把秦川和朱达当成再生父母一般,也想跟着一起发财做事,可放那杨家人一走,大伙的心都凉了,就连停在城里那商队都客气了许多,糊涂人不长久,何况里这么多鞑子脑袋,大祸马上就要临头”
这逻辑因果大家都能想明白,做下这等大事之后,那就是县里第一号士绅豪强了,大伙要仰你鼻息,生意买卖都得你来定下规矩,你拿大份,大伙分剩下的,这豪霸首领要做得长久,自然不是只能赚好处得便宜,还得护得住大伙,不能让外来的强豪掠夺分食,甚至还要带领外拓,去别处掠食,而这大同,就是强豪特别多的地方。
想要让大家没有贰心,想要让大伙踏实忠心,除了刀子,心思也不能弱了,都是牵扯到身家性命,谁也不会为情分做什么,所以出一次败招,糊涂一次,大家立刻就会离心离德,秦川和朱达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大伙立刻不看好将来了。
鞑子已经离开,那么这边就是边将的天下,不心存警惕,不做好防范,反而要找什么狗屁规矩,这样的糊涂人不值得理会。
这等规矩能弄懂的人其实不多,可在这商队里能听明白的却不少
“这次鞑子大军来的快,来的猛,向南都过了太原府,大同边关被破,损兵折将,正要找东西遮掩,那杨家听到怀仁城内有这么多鞑子脑袋,立刻就扑过来了,且不说他家守着西路,这首级自己用不了,还可以给别人用,卖出银子都是小事了,肯定能落下好大人情”
任谁都能想到这等结果,换自家是大同边将,在那时得了这个消息也要立刻来抢,什么都不会在意,这才是最要紧的。
“当时杨家是杨雄带队,来了一百五十名骑兵,都是杨家的亲兵家丁当时县里也有人觉得官军才是正道,做什么都是合王法的,私兵乡勇什么都不算,甚至还是祸乱根子,就这么着把杨雄这队人放进了城”
“其实当日里秦川和朱达放杨家人走,怀仁这些士绅土豪有不少就准备讨好杨家了,那杨家也是怀仁附近卫所的,彼此勾连也方便,在大同地面上,还是边将更值得依靠追随”
本地武家世官出身的边将就是当地的顶级豪强,大伙追随杨家也是应有之义。
“杨家骑兵来了先奔着城墙边上去,不管二十一把鞑子脑袋装在褡裢里,那杨家的心腹亲信还得了消息,说是怀仁城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得了不少财物,边军都是钻到钱眼里去的,哪里会放过这个”
既然都冲进城来强抢首级,那么发财也是顺带,官军肆无忌惮起来,大家都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其实打扫战场弄进来的财货都被存放好了,秦家的家丁也守得严实,杨家这伙骑兵就只能去抢能抢的,还开始对女人动,杨家这伙人来得晚,眼见着夜里要住在城里,抢掠的已经收不住,看着想要洗城的架势,这比鞑子进来也强不了太多,怀仁县上下都受不了了,总算有人想起了被冷落的秦川和朱达,请他们保境安民”
“懂行的知道朱达不守城,怀仁就被鞑子洗了,可不少人都不知道,还觉得朱达出城夜袭是闯祸招祸,为了自家扬名,还有人看不惯他里的两百多号人马,觉得这人不守王法,包藏野心,觉得官军才是正道,可真见到官军后,所有人都是心凉了,觉得官军和鞑子是一路货色,靠得住的只有朱达”
“原本大伙还担心朱达不理会,没曾想朱达拍着胸脯说,这是自己的家乡,谁敢来祸害,他决不答应,这话说出,当时就有人眼泪流下来”
有人没听出什么来,可路和魏对视之后缓缓点头,那“小魏”笑意颇为玩味。
“杨家带来的骑兵住在城内几家富户的大宅里,很是做了些荒唐事,那几家富户对秦川朱达很不亲近,这次特意去巴结官军和杨家,结果自家被狠狠糟践,家里做主的都去朱达那边哭求”
“也就是一夜工夫,那些骑兵醒来后发现自家坐骑都不见了,虽然晚上都喝了不少,可也安排人守夜放哨,不过毕竟是在大明的县城内,他们没太用心去防备,结果马匹都被人牵走,还有几个放哨值夜的骑兵也不见了,昨夜城门关闭,只可能是城内的人做下这事,而且未必来得及出城,看马匹痕迹,就在城池另一边”
“这事就和捅了马蜂窝一样,有人去禀报睡在秦家的杨雄,其他人闹哄哄的去找马匹,准备拔刀见血,给这不长眼的怀仁县乡巴佬个厉害的”
讲述的吴晓也渐渐眉飞色舞,显见就到要紧处了,其他人也听得专注,结果顾不上控制坐骑,险些在队伍里弄出乱子,折腾呵斥后,就只有人骑在马上,其他人都是下去牵马步行,反正也不需要赶路。
“怀仁县也没什么宽敞街道,百十号人走在路上很是拥挤,走过一条正街的时候,路边人人关门闭户,杨家带来的骑兵也没在意,只觉得是百姓害怕,这些家丁亲兵都习惯百姓怕他们了,没想到这条街没走完,前后就被人用装满柴草的牛车堵住了,秦川和朱达的家兵都上了墙头和房顶”
“你只说秦家就好,不用次次都提那朱达。”
“魏爷,小的在怀仁县虽说没待多久,可觉得那朱达年纪不大,却能做很多事的主。”
“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能做什么,怕是那秦举人的段,无妨,你接着说,这是把那杨家的骑兵埋伏包围了。”
“魏爷说得没差,杨家带来的骑兵都是恩养出来的亲兵家丁,见过血上过阵的,看着两边爬上墙的都是些寻常青壮,根本不在意,有人叫骂,有人张弓搭箭,在大同地面上,向来是他们敢杀人见血,别人畏惧王法,何况光天化日之下,别人就更不敢动。”
因为王法约束,就算豪强土霸不怕杀人,也会尽可能的低调保密,这是白日里县城,人多眼杂,谁敢杀人见血,万一事后追究,万一被官府盯上,被人借发作,总是不好摆脱的麻烦,可官军却不同,尤其是这帮骑马的,杀人之后一走了之,官府很难去拿问,因为他们本管是自家主将,那肯定会包庇护短的,想要抓人硬来,动刀子的事边军就更不怕了。
“可谁能想到,朱达的家丁也不怕,那边才张弓搭箭,投矛和弓箭就射了下去,顿时死伤二十几号,血流满地,还有人想要向两边路口冲,被大车后面的家丁拿着长矛乱戳了回来,他们是过来发财抢军功的,谁能想到碰到这样的血战厮杀,墙头房顶有人喊‘投降不杀’,立刻不少人就丢了兵器。”
凡是从头开始听的,听讲述到此处都是热血沸腾,恨不得鼓掌叫好喝彩,好在前面有了教训,不敢撒缰绳,也不敢分神太多。
“有人去秦家报信,秦川朱达还有那杨雄一起赶到伏击那边,杨雄到那里后脸色都变了,立刻陪笑着服软,说昨日都是误会,说会照价赔偿,还说自家兄弟何苦如此,当时内圈围着杨家的骑兵,外面全是看热闹的怀仁县百姓”
“朱达却把那先前来到怀仁,后来又去报信的杨家心腹喊过来,在众人面前掏出刀割了他的喉咙,听人讲都瘆人,笑嘻嘻的就掏出刀来抹过去,血喷出一片,那朱达脸上笑容都没变,那杨雄连动都不敢动,那朱达抹了抹脸,对人群吼了几句‘有我朱达在,谁也不能欺负咱们怀仁’,围观的百姓士绅,人人叫好喝彩”
“杨家真是被军功迷了眼,成了别家邀买人心的摆设。”魏姓年笑着评说。
“本以为收拾一顿赶走,没曾想秦川和朱达还要把这些首级卖给杨家,据说是一颗脑袋十两还是多少来着,其他打扫战场的鞑子兵器之类的也有价钱,把杨雄和骑兵缴械扣在这边,放人回去报信谈价”
那“路兄”缓缓点头说道:“杨家不可能不管杨雄,过百亲卫也是要紧的实力,首级总是要买的,这价钱也是合适,不把事情做绝,这般老辣,可不是年轻人能想出来的,秦川十出头就能有这般城府,真是了得。”
“老爷和魏爷说得好准,送信回去,杨英带着十余骑快马赶到怀仁县,把兵器什么的都是交出后和秦川朱达细谈,然后再派人回去,没出两天,杨家就用马匹送来了金银,有传闻杨家兄弟还落了字据在这边”
“这才是好算计,争那一时之气作甚,拿到军功才有荣华富贵,杨英的参将怕是稳了,杨雄两年后怎么也能到游击的位置上,大同上上下下都承他们家的人情,这生意做得好啊!”
“可杨家吃这么大亏会善罢甘休?”
“怀仁城有个规矩,只要周围出现十骑以上的马队,凡是没认旗的,立刻敲锣关城门,杨家再折腾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攻城,靠着他们的亲兵也攻不下来。”
“路兄,该知道的知道了,咱们还去怀仁吗?”
“当然要去,去那边就是要做生意,还是能发财的生意!”
边说边走,倒是走得轻松愉快,在城门关闭之前到达怀仁县城,城外的宅子大院都是重新修好,供各路客商居住。
别处城外赃物纷乱,可在这边却十分整洁,那路兄和小魏让下人去忙着整备住下,他们二位则是站在街边闲聊张望,那吴晓则是陪在身边。
“老爷,那边就是朱达,每日关城门前他都要出城巡视一圈。”吴晓指点着前方说道。
太阳刚刚落山,看人看物还很清楚,这两位顺着指点的方向看过去,正看到十几个精壮汉子簇拥着一个年轻人向前走来。
那年轻人走动间,路上路旁不时的有人过来问好招呼,显见就是朱达了,可那路兄和小魏却被朱达身后的一名年武者吸引了注意力。
“路兄,王雄居然来这边了,倒是会选地方。”
“有趣,有趣。”
被称作路兄那位说了两句有趣,脸上笑意却已经消失不见,眼睛眯起,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念叨了句。
“西厂余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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